赵慕容浑然不觉,自得其乐的东看看,西瞧瞧,时不时还窜入街边店铺之中,骚扰一番之后,手中总无多不多的多了一些诸如小吃零食之类的东东。修道人执着于对天道的追寻,世人必备的三餐,对炼气之士却是可有可无的鸡肋。所以赵慕容虽然出身于修道界中顶尖的大家族,然而在吃食这方面只怕还比不上世上中等的人家。
她这次出游,在这个吃字上更是多加了几分心思,她可没有金钱的概念,喜欢,拿了就走,不喜欢,连多看上两眼也是不愿。只是如此却引发了不少家庭的争端,令无数娥眉大发雌威,做河东之吼,却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她耳聪目明,感官超越常人百倍,听到耳中隐约传来的嘶吼,心中困惑,“难道世人也常自修炼,只是听声音中的痛苦难耐之意,却与修道士的平和安宁大是不同。难道是所持法门有异,世间万法,皆可得大圆满之境。于大困惑中得大痛苦,于大痛苦中得大解悟,于大解悟中得大圆通,也是万千法中的一种。只是这般的艰辛困苦却是所为何来?人心中的执念竟是一至若斯。”她心中感慨丛生,有些感动,有些伤感,还有几分茫然不知所措。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索性不再去想。
猛一转头之间,忽然看见了一大堆人围做了一团,似乎在观看什么热闹。一见之下,她顿时来了兴趣。这个人爱扎堆,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她兴冲冲的赶上前去,以她修道人的身手,想要凑个热闹那还不是轻松之极。她如一滴热水落入凝固的油中,轻轻松松的挤了进去,始终与身边的人保持了三寸的距离。众人如若不觉多了她这个看热闹的人,只是紧挨她身边的数人忽然觉得眼前一花,眼前已多了一人,凝神看时,为她容光所摄,一时只觉得心动神摇。
赵慕容兴冲冲的挤进人堆之中,一看之下顿时大失所望。只见一人倒在地上,蜷曲着身子,浑身上下污秽不堪,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耳中听到众人嗡嗡低语:“此人年余前流浪来此间,整日枯坐,时常一坐就是数天,状若痴呆。想来是身上有病,或者是脑子出了问题,要不然这样的一条大汉也不至沦落至斯。”另一人接口说道:“这人也不知是何方人氏,家中有无亲友。平日里见他浑浑噩噩,好生可怜,这样死去,重入轮回,于他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只是可惜了他这一世为人。”
人群中也不知何人开口说道:“有什么可惜之处,似他这般好酒贪杯之人,那是早死早托生。他可不疯不傻,平日里讨得几文钱,只知道换作黄汤,整日里烂醉如泥,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惜之处。”此言一出,人堆里更是议论纷纷,有说此人可怜的,也有说此人咎由自取,如此太平盛世,家家丰衣足食,似他这般的流浪汉,即使乞讨为生,不是迷恋于酒中之物,又何止如此。人群或点头,或叹息,神情各异,言语纷纷,不一而论。
这时人堆里一个老者高声说道:“各位乡亲,此人虽是外乡流浪人,毕竟逗留此间。他已醉倒在此三天三夜,一动不动,平常醉酒之人哪有一睡三天的道理,看来这人是早已死去。大家权作好心,做件善事,出些银钱将他寻个地方安葬了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众人有的点头称是,有的冷笑不语,更有的悄悄抽身离去。
赵慕容见那人浑身污秽不堪,肮脏之极,心中有几分厌恶,待到听到众人言语,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悯。仔细看那人时,见他虽然骨瘦如柴,只怕连白骨精都要比他丰满上三分,只是骨节却极为粗大。倘若形神完满之时,想必也是一条凛然的大汉。众人嫌他肮脏,虽然在他身边围了一圈,却离得他远远地,无人愿意上前仔细端详。看见众人断定他已死,正要出钱寻个地方将他埋葬。赵慕容心中有几分不忍,于是悄悄放出几分神识,往那人身上探去,看看他究竟是死是活,再做打算。
原本以神识视人为修道人大忌,一来探人隐私,难免别人恼羞成怒,二来这样的行径一soudu.org不小心就被视为挑衅,不免多起事端。但是赵大小姐可不在乎这些,她是一番好心,而且她在族中横行已惯,再者在这凡俗之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她以神识视人,别人也不知道。不过家教森严,这一切她还是做得小心翼翼。
<> 没想到一探之下,她竟然大吃了一惊,心中惊异莫名。那人全身经脉寸寸碎裂,处处壅塞,杂乱无章,混乱不堪,精气全无。并且这样的情形不是一日两日间形成,只怕是从他初生之日起就已是这般的景象。按理说这样的人早就已经是死得乱七八糟,死得不能再死,根本就不应该存活于这世上,偏偏他却活了下来。看他面容虽然被毛发胡须遮盖,想来却总有几十岁的年纪。
他就仿佛一个人形的木偶,散做千片万片之后,再被人小心翼翼的一一拼凑起来。震惊之下,赵慕容微微张开小口,一时之间,脑中翻来覆去的只是转着一个念头,要怎样的伤害?才能造就如此可怕的伤痕?这人究竟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她已经不用再去探究那人是死是活了,他早已经死去,远不是在今日。
徐天戈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探视自己,他虽然功力尽失,但是曾经身为绝顶高手,千锤百炼的敏锐感觉还在。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霍然睁开双眼,向着那人看去。
这一看之下,他有如被迅雷所击,全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让自己缓缓站了起来。前尘往事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汇聚成了悲伤的海洋。尘封的记忆打开了闸门,想要忘却,却永远不会被忘却的回忆在他心底,在他灵魂深处蔓延。心所在的地方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将他枯槁的躯体碾成碎片,一遍接着一遍。一如千年之前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剧烈的疼痛让他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嘶吼,“啊!”
围观的众人炸了锅一般四散奔逃,有人尖声惊叫:“诈尸了啊。”尖利的声音传的老远,随着众人的奔跑,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混乱。赵慕容被四散的人群撞得身形摇晃,她本不应如此容易被常人近身,只是此时心绪缭乱,措手不及之下,被绊了几下。她浑如不觉,眼中心底只是闪现着那人的眼眸,她一阵战栗,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刺痛了她的灵魂。
人群已经远远跑开,她兀自呆呆站立,好像风中摇曳的一棵小草。听到那人野兽一般的嚎叫,那是深入骨髓的伤心,绝望,寂寞,还有说不出的愧疚与愤怒,她忽然觉得身周一阵寒冷,奇寒无比,将她的心跳都几欲冻结。那人眼中的神色让她无端端的有几分害怕,可是不知为何,她双足却如同灌铅一般的沉重,不愿移动半步。她不愿就此离开,只想他再看向自己,哪怕只是一眼。
那人终于再度向她望了过来,四目相交,赵慕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去。她再也没有看见他眼中如宇宙初开之时的惊喜和激动,那一刹那之间的火花,亮过今世最暖的太阳。
她觉得自己一点一点的渺小低矮下去,直低到了尘埃里,需竭力仰视,才能看见他雄伟的身影。
徐天戈静静注视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最初的悸动过后,心仍在隐隐作痛。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面容,与那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终究还是有所不同,他的脸上泛起一丝苍茫的笑容,“她只是像她,而不是她。逝去的终归是逝去了,永远不会再来。”狂悲狂喜之余,一阵无力感袭来,铺天盖地。他再也不愿待在这里,转身就欲离去。
看见他转身就要离开,赵慕容脱口而出,“喂,站住。”徐天戈闻言,停住了脚步,却不转身。赵慕容一咬牙,伸手拔下头上的朱钗,从怀中掏出了一瓶丹药,捏在手里,快步走到徐天戈身前,也不顾他身上的臭气,“那,这给你。”
徐天戈转过身来,看见她手中的药瓶和朱钗,却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静静看着她。赵慕容说道:“这钗子你拿去换些银钱,这药你自己服用。你的身子要好好的调理,自个得要自个爱惜自己。酒还是少喝些为妙,要是你的亲朋好友看见你这般的模样,多半,多半心里会伤心。”
徐天戈目不转瞬的看了她几眼,好半响才淡然说道:“多谢姑娘美意,徐某心领了。”见他不接受自己的一番好意,赵慕容心中一阵气苦,一时小姐脾气发作,也不管他接与不接,强自将手中的朱钗和药瓶塞入他怀里,然后转身就跑了开去。跑着跑着,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赵慕容一边暗恨自己,一边伸手抹去泪水,忍不住掉头回望。看见他一手持着药瓶,一手捏着朱钗,低头呆立,状若木鸡。
徐天戈抬起头来,_4460.html看见她回头,脸上仍有未干的泪痕。他开口叫道:“喂!”赵慕容停住脚步,转身说道:“喂什么喂,人家叫做赵慕容。”徐天戈缓缓走到她身前,伸手给她带上朱钗,柔声说道:“药我收下了,这朱钗当我转送给你,要戴在你的头上,才能显得你的美丽。”赵慕容低头任他将朱钗插在自己发间,一时也不觉的他身上臭了。耳中听到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漫漫一生啊,转眼又过了千年。”
她心中忽然莫名的有几分欣喜,还有淡淡的感伤,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三分悲三分喜,三分清愁,还有一分安详宁静,在此时此刻,刻骨铭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