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移花宫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大规模的整顿,朱红色的门柱两侧有白衣女弟子排列守候,大门也是敞开的,甚至可以看见隐藏在最深处的天心阁。
那里,不久前曾经有过一场舍生忘死的搏杀。
那里,她曾经与他并肩血战。
从南天门铺设到宫门的青石大道两边原本设有的毁花小筑和望风楼上也有几个女弟子看守,微微隐射出一种强烈的威慑力和肃杀之气。
抱紧了怀里昏迷的白衣女子,笑春风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月儿,你会没事的!”他横掠而起,在峰川上一个轻轻的点足,落到了大道左侧的巨型玉阶上。
笑春风是以风一样的速度掠上雪峰的,在一眼看到峰顶景象的时候、却仿佛化成了岩石。
高高的宫门中央,赫然已有一个云袍飘然的女子在静静等待着,那一袭雪白的长发宛若亘古不变的冰川,散发出了凛然逼人的气势。
冷莲香?!
“你们终于来了。”看到远处的男子从峰川上一跃而下,白发女子从胸臆里吐出了一声叹息。
瞳孔紧抽了一下,笑春风抱着冷月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冷莲香笑了起来,白发在冰风中飘萧,眼神黯淡——人各为己,毫不容情。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罢了,只是可惜了月儿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那个单纯宁静、毫无野心的少女,就这样被各方势力撕扯着、拿来殉葬。
一念之间,笑春风的身影在几个连续的玉柱上跳跃而过、已到了她跟前。忽然冷莲香认清了来人,眼神一凛、脱口惊呼了出来:“怎么!来的……不是莫曲阳?”
漠然地一笑,白衣来客的神色是空洞而警惕的,当他跃到移花宫绝顶之上的最后一根玉柱时,红日一跳、恰恰从天际尽头升起。不远处的雪峰晶莹剔透、染了微微的红光,那种凛然烈艳、竟叫人不敢逼视。
“冷前辈,月儿是无辜的,你放过自己的女儿吧?”丝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对方暗怒的表情,他漠无表情地说,声音了充满了悲凉和无奈。
冷莲香静静的站在天门的正中央,任满山的狂风吹起她的雪色长发,长长的睫帘之下如墨色海洋一般,深不可测,宽大的袖口里,她的手里捏着一撮闪着寒芒的银针。针尖在她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反射着一点冷冷的光,有一种疯狂的杀气。
为什么月儿拥有的爱她没有?为什么从来不曾有人这样替她着想过?为什么??
憋见笑春风看着女儿的眼神和动作,冷莲香的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不!她绝对不可以放过他们?不可以!?
那样温情的画面永远照不亮她的心,只会灼痛她的眼睛,灿烂的阳光融化不了她冰冷的人生,只会让她把仇恨握得更紧。
——
冷月醒来的时候,已然是暮色时分。
纱帐幢幢,灼影跳动斑驳不息,华丽宽敞的房间里香薰缭绕,她安静地睡在床上,身上盖着三重锦缎被子,体内气脉和煦而舒畅。室内生着火,非常温暖。
揉了揉眼睛,她坐起身来,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在移花宫自己的闺房内。
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又会回到这里?她应该是和笑大哥在一起啊?怎么会回到了移花宫?
白衣女子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多想,沧乱地撩起被子下了床,向外跑去。
屋外红梅傲雪,冷气袭人,一望无垠的白色刺得她眼睛昏花,同时也有绵延不断的幽幽箫声从不远处传来。
冷月拉开了房门来到了走廊上,扭头循着乐声望去。然而箫声却蓦然停止了,仿佛吹箫者也在同一时刻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另外一曲又响起。
她看到了长廊上的白衣人。雪域华佗坐在长廊的边沿上,靠着廊柱,正微微仰头,合起眼睛吹着一支细长的竹箫子,旖旎深幽的曲子从他指尖飞出来,与白衣一起在风雪里轻轻舞动。
箫声是清丽雅致的,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哀伤,时而欢跃而又忧伤,时而热烈而又神秘,仿佛水火交融,一起怒放着鲜活的生命。
冷月一时间说不出话——这是梦吗?那样大的风雪里,这样青煞的风景里,居然能听到这样美妙动人的箫声。
“醒了?”箫声在她缓步走进的刹那戛然而止,笑春风睁开了眼睛,微笑着问:“身体感觉好点了吗?”
她讷讷点头,忽然间有一种打破梦境的失落。
“其实你应该要留在你娘身边,雪山派的确容不下你。”他望着天空道,神色有些恍惚,顿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收了长箫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也该离开了,你多多保重。”他的语气冷淡疏离得像一个陌生人。
在他错身而过的刹那,冷月隐约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蓦然回首,抓住了他的手臂,“我要跟你一起走......?!”
晚风吹起,屋檐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落下,犹如千万片晶莹透明的魂魄冷清地飘荡在半空中。
笑春风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着冷月,他的眼睛黯然如深潭,隐含一丝凄迷,却也坚定得厉害:“别傻了,我不能带你回去!”
白衣女子定定地抓着他的手臂,目光里的泪水炫亮如花,“笑大哥,是曲阳让你送我回来的吗?他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月儿了吗?”她低哑地问,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看着她脸上流淌下来的泪水,雪域的神医皱紧了眉头,心里隐隐作痛,一瞬间、几乎有了不顾一切将心爱的女子带走,就此远走高飞、离开江湖的念头。
可是。
不能啊!
终究不能啊!!
师父已死,整个雪山派还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他的肩上有不得不挑的责任!
他怎么可以为了儿女私情而全然不顾与生俱来的使命!!
况且他真的带得走她吗?况且他深知她的一颗心全系在莫师弟的身上?
“笑春风,我可以不再刁难于你,但是月儿必须留在我的身边,她身上的毒素只是暂时解除,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必须服下一颗天心丸,方可继续活命,否则七日后便会丧失神志,全身筋脉俱断而死。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忍心伤她,只要你们雪山派的人不再来纠缠她,她会活得很好,你明白吗?”
这是她把冷月交到移花宫的宫主手上时,冷莲香对他的承诺。
所以他终究不能带她走,也不可能带她走!!笑春风忽然间只觉得万剑穿心,他怔怔望着白衣女子清莹的脸庞,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大喜或者大悲,平静如一泓春水,他慢慢伸出手,一寸一寸地推开了抓住自己胳臂的那一只纤细的素手。
“月儿,我师父是被你娘害死的,我们雪山派从此与你们移花宫誓不两立,你认为我要以什么样的立场再带你回去,师父的女儿吗?别傻了,雪山派的其他弟子会信吗?你是冷莲香的女儿,是移花宫的少宫主,还有可能是未来日月魔教的圣女,这样的身份是整个武林所不齿的,我身为昆仑雪山派的掌门师兄,现在要做的就是分清正邪,不再为你所迷惑!你明不明白?!”他沉沉地道,漠无表情的看着白衣女子逐渐惊愕的眼睛。
冷月怔在了原地,只觉得一颗心直坠下去,落入不见底的冰窖——
咬了咬嘴角,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泯然地仰起头注视着他毫无温度的眼眸,“是我娘逼你这么做的吗?对不对,笑大哥,你知道吗?我可以感觉到你心底在想什么,所以你不要故意说这些伤人的话来刺激我,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绝对不是!”嘴唇苍白失血,她执拗地微笑着,眼底的泪水却哗啦啦地流淌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滞,黑而冷的雪夜里,静得可以听到心迸裂成千片的声音。
“你错了,这就是我的真心话!”笑春风侧过身,竹箫随意地在手心里掂量了几下,目光冷然如冰,“冷月,要不是看到曲阳的份上,我不可能容忍你至此,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他日我雪山派南下之日,定是你们移花宫灭亡之时,到时候兵戈相见,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身子一阵,剧烈地颤抖着,白衣女子的声音开始发抖:“笑……笑大哥、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应该知道我不想要呆在这个冰冷的宫殿里,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要——”
“够了!”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清晰而有力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心里的刺痛再也无法承受,几乎是发疯一样想要彻底让她死心,脱口而言:“我和曲阳都不想步师父的后尘!死在你的手上——”
对方惨然的话语扯裂了她的心脉,白衣女子只觉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跌倒,她默默伸出了手,上前两步将他紧紧环抱,“笑大哥,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步我娘的后尘,被仇恨泯灭了双眼,所以在我变坏之前,你就应该杀了我才对啊?你杀了我吧?”
“不——”笑春风只觉得心里那些激烈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失声说了一个字,喉咙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他颓然低下头去,想要一把推开她,簌簌一声响,一滴泪水落在了他冰凉的手腕上,炽热而湿润。那一瞬间,所有在她面前伪装起来的冷酷和残忍的面具都被烫穿。
“笑大哥,失去了曲阳,失去了你,我生不如死,你杀了我吧?”冷月的神志在他微微运气的掌力下变得模糊不清,慢慢的,她闭上了眼睛,再无丝毫知觉。
看着昏睡在怀里的女子,白衣男子的眼睛里一瞬间涌出无数复杂而矛盾的光芒,他只想大声呼啸,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他在雪中沉默了下来,不再让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从喉中冲出。
连日来,他们相聚的时间并不多,可每一次都是快乐而轻松的。
在参商永隔的一霎那,相拥取暖也是幸福的!这是他生命唯一拥有也不可能再有的温暖!
长廊外是冷暗的夜空,依稀有着小雪飘落,沾在他们的衣襟上。
白衣公子抬起头,望着飘雪花的茫茫夜空,忽然觉得人生在世是如此的沉重和无奈,仿佛漫天都是逃不开的罗网,将所有人的命运笼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