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慈跟着青衣童子穿行在玉楼金阙里,心急如焚。那些玉树琼花、朱阁绣户急速地在往后掠去。她踏上连接冰川两端的白玉长桥,望着桥下萦绕的云雾和凝固了奔流的冰川,陡然有一种宛如梦幻的感觉。
——雪域绝顶上,居然有这样宏伟的一座宫殿!
沿途的雪山派弟子均是步履匆匆,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此次雪山派大举进攻移花宫,所有人都回来了,唯独掌门真人独孤无敌没有回来。
大师兄笑春风大病初愈,便毅然地接任了掌门一职,处理着门内大大小小的事情。
“叮叮”几声,风过后,廊下悬挂的一排排玉缀风铃轻轻击响。秦婉慈的步履轻快,径直朝不远处的花园走去。
——
清风徐荡,暖而不冷,花园中一片鸟语花香。丝竹女乐之声远远传来,莲花正在池中缓缓的开放。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笑大哥,你在干什么?”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从帘外传来,一个白衣少女从帘外连蹦带跳的跑了进来。她拂开低垂的纱幔,探头四看。
“月儿,你又来胡闹了?我正忙着呢。”一袭白衣胜雪,静静地端坐在在四面临水的小轩中,面前摊着一大堆文卷,正皱着眉头批阅。他的面目很英俊,高鼻直眉,薄薄的双唇紧抿着,眉间有些不耐烦。
“怎么啦?谁惹着你了?”冷月笑语如花,明艳动人的脸上带着天真与纯情。笑春风把大堆的文卷一推,叹了口气:“当上掌门也真是件苦差事,天天要处理这么多文卷。再这样下去,我的医术都要荒废了。”
“喏,你是大师兄吗?师父不在,你应该要接管整个雪山派的!”白衣少女眨了眨眼睛,柔静地笑着,她坐在了他身边,乖乖地低下头,微微笑了。
笑春风怔怔地看着她,目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灼热,却马上恢复了平静:“月儿,曲阳醒了?你怎么不去陪他,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一提到那个人,白衣少女顿时眼眶一热,心底的酸楚忽然涌了出来。
“曲阳他不理我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夹杂着哭腔,“他要赶我走,笑大哥,你要帮我啊!”
目光瞬间变幻莫测,笑春风淡淡地锁住眉,沉吟了片刻,方才轻轻地笑了笑,道:“他跟你闹着玩呢?你不用放在心上。”嘴角说着轻描淡写的话语,可是白衣男子的心底却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师父从小将他们抚养长大,视如己出,莫师弟会不会因为师父的缘故,而迁怒到月儿身上。
师父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莫师弟如果知道师父是去了禁足了十五年的移花宫,至今生死不明,一定会引咎自责。
可是月儿是无辜的!况且她是师父的女儿!曲阳到底是怎么了?
“曲阳他…好像不喜欢我了…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闷酒,我去了他也不理我。”神色温婉的低垂着眼帘,冷月怔然地诉述着,苍白的脸上闪烁着心力交瘁的雾光。
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她一边将脑袋歪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是有些疲惫不堪,白衣女子的意识忽然一片混乱,眼皮越来越沉。
下一刻,在她闭上眼睛之前,一行鲜艳夺目的血花从她的嘴角慢慢溢出。
脑子里一乱,笑春风只是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问题,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仿佛有什么强烈的预感在疯狂地侵蚀着他的心脉。他怔怔地看着这一行紫血从白衣女子的嘴角沁出,竟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嗒”,轻轻一声响,那滴紫血滴在了他冰冷的手上。血是温热的。这一滴热血,却仿佛烫穿了他孤寂沉冷的心。
他用颤抖的手,试探着沾了一些血——不错,血是热的!
“月儿!”他颤声低呼,不敢相信的探了探她的鼻息——一丝丝的毒气触到了他的皮肤!
“你中毒了!”他一字一字的下断言,目中蓦然闪过了泪光,一把把冷月从地上扶起,急急以内力输入她体内。可她却毫无反应。
“月儿,你一定要活下去!”他在心中一遍遍地说。
突然间,白衣女子喉中轻轻一响,身子向前一倾,一大口紫血咯在竹板地上,中间杂着许多黑色的血块!她的面色渐渐由青转白,呼吸也开始平顺,可始终不见醒转。
蓦地——“要想救她,就带她来移花宫!”——移花宫宫主冷莲香阴傚的话语在他耳边清清楚楚地响起,让他极为混乱的头脑突然冷静下来。
笑春风知道这是移花宫的独门绝技,千里传音术。
“月儿!”他急切地呼唤着怀里的人。
他几乎是发疯一样将排毒之术用到了极点,将内息连续不断地送入那个冰冷的身体里。
“曲阳……”终于,怀里的人吐出了一声喃喃的叹息,缩紧了身子,“好冷。”
看着白衣女子瞬间变成死灰白的脸色,笑春风忽然间愣住了,他默默闭上了眼睛……
悲剧要重演了吗?那个冷莲香居然再次对女儿下了蛊毒吗?
秦婉慈远远地走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师妹怎么了?”乍见到冷月那样的脸色,她着实吓了一跳,刚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雪山派的新任掌门那样凄冷而惨淡的目光给镇住了。
强烈的痛苦急速地撕裂开来,几乎要把人的心化成齑粉。笑春风的思绪重新凝聚起来,他顾不得多想,只是焦急抱起了地上昏迷的白衣少女,向水轩外奔去,同时将手抵在她的背上,源源不断地送入内息,将她身体里的毒气控制住——
他绝不能让她也这样死了……绝对不!
他要带她回移花宫!!他要救她!
沿途的弟子看着神情沧乱的掌门师兄,均恭敬地让道,也不敢多问。
秦婉慈急急地想要追上,却被他风一般的脚法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她看到他飞过了白玉长桥,身影很快化成一个迷茫的白点。
——
白茫茫的雪域上,冷风飒飒。
笑春风拥着冷月,在满天大雪中催马狂奔。
整个天和地中,只有风雪呼啸。
冰冷的雪,冰冷的风,冰冷的呼吸——他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荒原上,一行人马铮铮然飞驰了过来,即将与雪山派的掌门擦身而过。
雪域华佗!
大雪里,远远望见那一袭仗剑的白衣,同行的所有人相顾一眼,立刻勒住了马头,排成一行,挡住了前行的大路。
领头的是风云堡的堡主沐清愁,他勒住了马头,手中的长虹剑下垂指地,静静地看着那一匹越来越近的奔马。
“兮律律——”仿佛也惊觉了此处的杀气,笑春风在三丈开外忽然勒马。
“让开。”马上的人冷冷望着风云堡的人马,“今天我不想杀人。”
“呵,雪域华佗好大的口气。”一名风云堡的属下暗忿,难以置信地笑了笑。一向听闻雪域华佗笑春风温文尔雅,风神俊秀,没想到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口闭口都是杀人的草莽之辈。
“让不让?”笑春风意外地有些沉不住气,“不要逼我!”他的手向后一伸,准备拔剑。
众人沉默了下来,呆呆地看向身后的堡主。
沐清愁平静地望着雪域的神医,沉吟不决。
这一次他赶来昆仑雪域只是为了求见独孤无敌,如果半途和他的大弟子硬碰硬地交手,只怕大有不妥——不如干脆让他离开,也免得多一个阻碍。
“让道!”终于,沐清愁开口了,“你走吧。”
众属下接到了命令,也不敢怠慢,只得控缰调转马头,腾出大道来。
风云堡的堡主也往后微微退开一步,客气地颔首致意。
笑春风松了一口气,抿了抿嘴,轻吼一声,骏马飞奔着穿堂而过。
然而,奔行不到百米处,“扑通!”筋疲力尽的白马被雪坎绊了一跤,前膝一屈,将两人从马背上狠狠摔下来。马背上的男子急切之间伸手在马鞍上一按,想要掠起,然而身体居然沉重如铁,根本没有了平日的灵活。
他只来得及在半空中侧转身子,让自己的脊背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摔落雪地。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在雪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
此刻他的身体由于内息的丧失,也已然快要到了极限。
白衣女子如同散落的书卷一样,从他的怀里无力地滚落了出去。
在这片看不到头的雪原上,这一场跋涉是那样无助而绝望。
“月儿!”低沉而破碎地急唤了一声,笑春风勉力想要站起身来,可是虚弱的身体却不允许。
“月儿,月儿!”眼睛被风雪迷湿,他的耳膜轰轰地啸响着。
这一刻,排山倒海而来的苦痛和悲哀将他彻底湮没,笑春风无力地低下了头,用冰冷的手指扣着地面上的冰雪玉带草,缓缓地向不远处的白衣女子爬去。
冷月死寂般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仿佛已经死去多时,寒冷的北风吹起了她雪白雪白的衣袂,向一波波白色的浪花,她的脸色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
“月儿!”心口搅成一团,他终于吃力地爬到了她的跟前,抓住了她冰寒刺骨的手,猛地提了一口底气,他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然后将白衣女子拥入了自己的怀里。
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凄寒的呼吸从唇齿间瑟瑟地吐出,他用自己的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她冻僵的身子,想要让她活过来。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大雪纷飞如柳絮,寒风萧瑟,蚀骨沁心。
风云堡的一行人马吃惊地回望着不远处的情景,雪域华佗此行居然带着一个病危的女子。
骏马原地踢踏着,沐清愁轻轻地挑了挑眉,然后低吼一声,骋马走了过去。
感觉到了有人靠近,眼光里闪过冷气,瘫坐在雪地上的白衣男子手臂回转,蓦地按在了剑柄上。
对于这一行人,敌我不明,他暗自警惕着,已备不时之需。
沐清愁一手控缰,一手执剑,他看着白衣男子的举动,戏谑般地笑了笑,然后飞身跳下马。
“你的马已经跑不动了,你怀里的这位姑娘一看就是身中剧毒,只怕时辰不多了。”停在了笑春风的身侧,微微笑了笑,他轻轻开口了,声音是平静而理智的。
“你胡说!”笑春风突然狂怒起来,神色疯狂而崩溃,目光里陡然迸射出肃杀之气。
手指一搓,长虹剑从手里蓦然坠落,直插入地,发出铁石摩擦的刺耳声响。荒原上的所有风云堡弟子都为之一颤,静静地望着弃剑的堡主,窃窃私语声平息了下来,变成了鸦雀无声的沉默。
沐清愁唏嘘般地摇了摇头,然后叹息一口,说:“笑公子,你我并不是敌人,我现在将我的坐冀行风借给你,可日行千里,你速速动身吧?确实不敢再耽搁了。”萧瑟的冷风中,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悲悯之意。
静静地凝视着怀里的人,笑春风怔了许久,眼神从狂怒转为恍惚,最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他用斗篷裹紧了怀里的女子,运起全身的真气,单手撑地,迅捷地翻身掠到了沐清愁的马背上。
抖开了缰绳,他朝马前站立的人深深点了点头,然后抿嘴一笑,策马狂奔而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
四周一片皑皑的白雾,沐清愁站在冰天雪地里,望着那一骑绝尘在远方的尽头,嘴角染上了捉摸不定的笑容。
昆仑雪山派的掌门之位迟早也是会传到笑春风的手上,他沐清愁何不现在做个顺水人情,有恩于他,日后平定中原武林,也算是少了一个对手。
面对着北方韵白的天际,这位风云堡的堡主怔怔地出神,眉目间有许多复杂不明的光芒交织着纠结在一块,掩埋住他的心事。
“堡主,快看!“这时,不远处有一名属下颤声疾呼,握剑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抬起来指向不远处急速奔来的两匹白马。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广阔无垠的雪原上,白花花的冷清寂寥,又有“得得”的马蹄声沉重的敲响着飞奔而来。
将长虹剑收入手中,沐清愁神色清冽地挑起眉,双目深蕴,犹如深海般神秘莫测,他定定地看着那两匹踏雪而来的骏马。
马背上人影越来越近,却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子是一袭深蓝色的布衣,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随着冷风微微后扬,清俊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冷光,使得他整个人散发出了一股悲凉的气息。
沐清愁微怔了一下,却也认了出来,这是独孤无敌的另一名亲传弟子莫曲阳,中原武林一带称其为“大漠飞鹰”,和他的师兄笑春风并作”雪山双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独孤无敌的两名首席弟子一前一后离开了雪山派,并且身边都带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如此火急火燎地是要去哪儿?
难道是雪山派起了内乱!心下琢磨着,沐清愁的思绪混乱了起来,逼着他不得不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手中的宝剑渐渐握紧,单指按在鲨皮剑鞘上——他默然地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属下们摆开剑阵,拦住飞奔而来的两匹铁骑。
远远地看到前方布开的杀气之网,秦婉慈不由得勒缓了马速,惊愕地看向神色并驾齐驱的男子,“莫公子,这可如何是好?”寒风让她的身子一阵阵抖索,她低柔地开口了。
深蓝色的眼底弥漫着火光,可是脸上却依然没有一丝表情,莫曲阳沉吟不语。
“驾”轻吼一声,看也没看身旁的移花宫女弟子,他一个人驾马向前飞奔而去。
他这是要硬拼了吗?
秦婉慈啧啧地叹息一口,她在风雪中努力呼吸,脸色已然又开始逐渐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却也急急地追了上去。
风更急,雪更大。
两匹骏马径直飞奔到了风云堡的剑阵中央,杀气一波波地逼来,几乎将空气都凝结住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