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在刘学锋如刀一样的目光下,转过头去。不过,一瞬间,李岩不在乎地嗨了一声,又转过脸,表情又恢复了自然。他把剩下的烟屁掐压,扔到烟缸里,然后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得!刘哥,真人面前我也不说假话了,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倒腾这个呐!”李岩说着,用手做了个吸粉的动作。刘学锋终于明白了,也直起身,撇了下嘴,道:“我说呐,倒腾中药也没这么大利呀!”
“刘哥,你知道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吗?”李岩道。
“干什么?”刘学锋一愣,上下看了看李岩,问:“干什么!又想让我出主意?”
李岩一笑,道:“不光出主意,我想请你入伙儿。”
“什么!”刘学锋一下子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李岩道:“你真想的出来!我告诉你李岩!咱们俩是好朋友,你没少帮我,你有什么忙,我也会在所不辞。但有一样,那得在太阳光底下,不能走黑道!咱们再好,黑道上的忙我对不起你,朋友也没用,违法的事别找我!”
李岩瞪着刘学锋,等他说完,张口就想说“你已经帮了黑道的忙了,现在想不干来不及了!现在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换了内容。语气也不象刘学锋那么冲,李延道:“刘哥,不错,你是一正人君子。吃喝嫖赌不粘,坑蒙拐骗不干。可谁说你好哇?你一门心思讲好课,绞尽脑汁教好学,可最后落得的下场是什么?下岗!不错,你肚子里确定有货,可谁用你呀?你鼓倒军事,什么战略战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倒背如流,又能活学活用,可谁让你当将军呀?这让人听说都是笑话。你琢磨足球,论文写了几尺高,发表了吗?谁给你登呀!你想当教练,可谁会用你?别说国家队,就是这个破昆仑队,他也不会正眼看你!你尽说什么刘邦用韩信,那刘邦几千年才有几个?偏你就能遇上?你上了十几年班了,又挣了几个子儿?你连一个一居室你都买不起!就这破房,有钱的白给都不要!你呢,不是东借西凑你都住不上!不错,我是黑道上的人,可我看得起你,我了解你,我佩服你,我崇拜你;我能让你施展胸中的本事,能让你不低三下四就能得到应得的!你觉得这十万块钱多!就你的一个主意能值一百万!没准更多。这样的钱数,才是你应该挣的,才和你的能耐对得上号!”
刘学锋的眼光从李岩身上收回,低头未语。
李岩继续说道:“刘哥,你说我是黑道的人,没错。可那些白道上的人就不黑吗?我告诉你,他们比我还黑!这些年我暗里在黑道上,可明面上我一直在白道上混。你也知道,我们家老爷子也是官面上的人,所以这官场上我什么不知道!你别看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那一贪可就是成百上千万的招呼。和人家比,我这算个屁呀!人家不光数大,人家还“正大光明”呐!那像我呀!整天东躲西藏的,还不定那天挨了枪子。你有学问,不是有这么句话吗?叫什么着?对,‘盗钩者诛,盗国者为诸侯’。我就是那个‘盗钩’的,不定哪天就给诛了。人家那叫‘盗国’,一个个都是高官任做,骏马任骑。刘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所以说,这黑中有白,白中夹黑,谁分得清!”
刘学锋哼了一声,心里想“你虽然说的没错,黑白两道是分不清。但说出大天去,想拉我入伙也没门儿!”李岩似乎看出了刘学锋的心思,笑了一下,道:“刘哥,我知道你想什么呐。你肯定在心里说,‘你说出大天去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肯定还心里骂我‘李延这小子原来是这么个东西!’不过我是什么东西,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先别太早定。其实,说是我拉你下水,我看准点儿说应该是你拉我下水。”
刘学锋抬起头,惊诧地问:“你说什么?我拉你下水!”
李岩道:“刘哥,你先别瞪眼。你知道的,我们家老爷子就爱听个京戏。什么《伍子胥》,什么《三国》,他能说出一套一套的,我打小就特佩服他。可自打认识了你,再听你一讲,我就觉着我老爸知道的太少了,而且好多还是错的。所以我特爱跟你在一块,爱听你讲故事。这一听可干了,离不开了。一是你讲的故事,活灵活现,就象是你亲身经历的,也好象就发生在昨天。我从小就爱听故事,开头是听我爷爷奶奶讲,不是神儿就是鬼儿的;后来到昆仑市爸妈身边,又听他们讲,我爸讲《三国》、《水浒》,我妈讲阿拉伯寓言。一个事翻来覆去地讲,听得我都烦了,到最后一听要给我讲故事,我都躲!可一听你讲,邪了!听不够!大概齐是你讲的事,天南海北,古今中外不重复;再有就是你天生好像就会讲故事,讲的中听。”
刘学锋听了,心里说:“这你算说对了。我打七、八岁就给十几岁的孩子讲故事,能让听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另外,”李岩接着说:“听你讲故事还能长见识。你不光讲故事,你还把每一个故事里的道理给掰扯明白。一个故事一个道理,真让人长见识呀!还不光这些,你还能每件事说出要是你怎么怎么着,我回去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要是照你的办法,还真成!这可是真本事!把事弄明白,本身就够可以的了;再有好办法,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所以说听你讲故事既长见识,还觉着心里踏实soudu.org。真碰上什么难事,有你在,不愁没有好办法呀!身边有个诸葛亮,你说谁不踏实呀?”
“你别逗了,诸葛亮?诸葛黑我也比不了啊。”刘学锋嘴上虽谦虚,心里听着挺舒坦。“诸葛黑?”李岩一愣,随后乐了,道:“刘哥你尽拿我开心,欺负我知道的少哈?”
刘学锋咧嘴一乐,没做声。李岩又缓缓说道:“刘哥,你知道,跟我交的那帮人有地痞,也有当官的,但都是狗屁!我跟他们在一块不舒服。这帮人,不是满嘴喷粪,就是虚头八脑,没一个正经玩意儿。跟你就不一样,我从没听到过你说一句脏话。我虽说也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可这是受他们的影响。我跟你说,从小我跟着爷爷奶奶,说话都是您您的,见长辈说你都不行。现在虽说也受了影响,可我打心里硌痒说脏话。哎!在你这儿就能让耳根子清静。我还跟你说,在我的圈子里,你这儿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地方。还有就是你不虚,尽说大实话。这年头这可更难找。就我遇着的那些当官的,你别看一个个人五人六的,上台讲话一套一套的,那背地里尽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搁我爸讲话:‘都应当枪毙这些兔崽了们!’。可你也得枪毙得了哇,也毙不过来呀!你说我整天介生活在这样的人当中,我累不累呀!心里想的不能说,说出来的不能做,这不折磨人吗?这人那,甭管听好话坏话,能听见实话那就是福份!我跟你在一块时就觉得是福份!就你刚才跟我瞪眼说的那些话,我跟你说,我听了都舒服,那是实话,多少年我都没听到过了。”
李岩说到这儿,停下来。因为他看到刘学锋站起来,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见刘学锋从柜子里又拿出个紫砂杯,像是没用过的。到外间,用水洗了洗;进来,倒上茶,沏上;放到李岩面前。道:“给,说这么多话,你嘴不干呐?”
李岩忙用手接过杯子,感激地向刘学锋点点头。刘学锋从自己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给李岩一根,李岩赶忙给刘学锋点上。二人都吐出一口烟,李岩叹了口气,表情有点悲伤,转头冲刘学锋道:“刘哥,你知道,我在家是独生子,吃喝穿住什么都不愁,可我心里特憋屈,没人能交心。在外头交的不是狐朋狗友,就是贪官污吏;在家里,我爸虽说是个正经人,可我们俩没什么话,坐在一块聊不了天儿。只要一坐下来就是他给我上政治课,还不能反驳,稍微有点不爱听都不行,大眼珠子一瞪吓得你就哆嗦。我妈倒是好脾气,就是一到我挨说时她总是站在我爸那头,老是那句话‘听你爸的没错’。我在家里吃喝花钱都不愁,可什么权力都没有,人们都说独生子娇生惯养,我可找不着那感觉!唉!我总想啊,要有一个哥哥该多好啊!特别是要有你这么一个哥哥那该多好哇!唉――!可惜,我这辈子算没这个福份啦!”
刘学锋偷眼看,李岩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真的噙着泪花。
李岩抬手噌了一下眼睛,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有时候我就想啊,要是你混出个模样来,我投奔你去,给你打个下手,老跟你在一块,一辈子不分开,那该多好哇!唉――!”李岩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冲刘学锋道:“得!刘哥,不管怎么着,我今天说了一大堆掏心窝子的话,心里真痛快。其实不管是你上我那儿还是我投奔你,说归其都是我想跟你在一块。什么黑道白道都是瞎扯,一句话,跟你在一块踏实,舒坦!你说,这算不算你拉我下水,让我粘上你了?”
刘学锋抬头看了李岩一眼,见李岩含笑看自己,也笑了一下;低头沉思了几秒钟,冲李岩道:“从现在起,别干了,不行吗?”李岩叹了口气:“唉――!哪那么容易,上道就出不来了。”说完无奈地低下了头,刘学锋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沉默了几分钟,李岩低着头,语气变得缓慢地说:“我现在进了黑道,想出来不可能了,要想和你在一块,就得拉你进来。可说实话,把你拉进来不等于害你吗,我真盼你进来,可…又不愿你进来。算了,愿不愿由你,我什么话都不说了。不过,你不来,我也恐怕混不了多少日子,不定那天就进去,也不定那天就挨了枪子。看在兄弟份上,那天我进去,你看看我去;毙我时,给我收收尸。”李岩说到这儿,泪水夺眶而出,深深地埋起头。
刘学锋有点不知所措。想劝,又不知说什么好。正在为难,李岩忽地站起来,冲刘学锋道:“哥,我走了,”说着就往外间走。刘学锋紧赶两步拉住他,道:“你着什么急?”李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我心里不好受,我回去了。”
刘学锋看着李岩的脸,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味。忽地想起桌上的钱,冲李岩道:“李岩,你还是把钱拿走吧,我现在不用钱。”李岩苦笑了一下,道:“你怕那钱不干净吧,告诉你,那批货的款还没结呢,这是我自己的钱。”
“那我也不要,你还是拿走吧。”
“好吧。”李岩跟着刘学锋又走回里间,坐下。把钱又放回黑皮包,把拉锁拉上,剩二把在桌上。刘学锋不懂,刚要说话,李岩接着说:“哥,你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缺钱。工作也没了,你哼不能喝西北风吧。二万块钱不算什么,可在你这儿就能支应一年半载的。那时要能找着事干,这不就接上了吗?你别推了,就算我求你了,要不给你跪下。”李岩说着真要下跪。刘学锋慌忙拉住:“得得得!我要还不行吗?你呀!”刘学锋拉着李岩,还没等放下手,被李岩一把抱住。李岩伏在刘学锋肩头,小声道:“哥,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说完,松开手,拎着皮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门“咣”地一声关上了。望着李岩的背影,刘学锋久久地没有动地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