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第一次打安之后，安之不再靠近她，有时她在院子堆积木，偶尔会抬起头看看清荷，眼神里的渴望每次都在流失，每次看了一会之后，她会低头继续堆积木。她哭泣的次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每天从睁开眼开始到晚上闭眼睡觉，清荷和安之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同个容器里的水母，视彼此如透明。虽然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但却像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比陌生人多了一点熟悉，比熟悉的少了许多亲切。
1993年，安之到了读小学的年龄。
翠在一次闲聊中对清荷说起安之读书的事，清荷只是哦哦的回应。翠说，我在跟你说小孩接受教育的事情，你怎么总是哦哦的？明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你要带安之去学校报名。清荷边缝补衣服边说，明天再说。不是明天再说的问题，你现在就要有个明确的态度。翠伸出手将清荷正在缝补的衣服抢过来有点气愤的说。把衣服还给我，人家晚些要来拿。清荷想去抢夺翠手里的衣服，但被翠另一只手拦住了。翠说，你已经忽视安之这么多年了，现在她都到了读小学的年纪了，你总该尽一点做母亲的责任吧？我告诉你，别到某一天才来后悔。说完，翠起身将衣服丢到清荷怀里，走开了。清荷坐在针车旁愣了半天，一会，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继续缝补衣服。
隔天，清荷做完早餐，叫安之起来吃饭，在吃饭的时候，清荷对安之说，快点吃，完了我带你到学校报名。安之看着她发愣，有点惊讶。清荷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低头吃饭。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看过安之，她们之间的眼神始终无法交汇，像是磁片的两端，吸引不了彼此。
早餐后，安之穿好衣服站在大门口等清荷，翠要去市场的时候，在门口见到安之，问她怎么站在那里，安之小声的对翠说，翠姨，她说早上要带我去学校报名读书。安之从5岁开始就不叫清荷妈妈，不知道是叫不出口，还是觉得清荷不配拥有这两个字。翠笑着说，安之要读书了哦，以后要好好学习。安之点头不语，翠一会就离开去市场，留下安之继续等待，她已经习惯等待，总是那么安静，没有催促。不久，锁好门，走到安之旁边，看了她一眼，转身，径直往巷头走去。安之紧跟在她身后。
清荷今天穿了那件她当年第一天来到新兴村的裙子，当年的她虽然脸苍白，但眼神里终究有温和的彩，而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她了。这几年，她的情大变。没人知道真正的理由。
到了学校，安之已经有点气喘吁吁。在校门口，清荷和安之遇到到学校领书本的齐阳。安之站在清荷的身后朝正在向她们走来的齐阳轻轻的挥手，一种抑制了的兴奋。安之只有见到齐阳时才有笑容。
“清荷阿姨，你带安之来报名吗？”齐阳走到清荷和安之身边后说。
“恩，报名处在哪里呢？”清荷问。
“我带你们去吧。”齐阳越过清荷看着安之“安之，以后我们就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了哦，呵呵，我是安之的学长。”
安之听完齐阳的话，微笑了一下低下头。她不喜欢在清荷面前跟齐阳交谈，在安之的心里，一直固执的认为跟齐阳的谈话是很神圣的事，只能属于他们。
那天由齐阳带领着她们去报了名，交了学费。清荷在办完手续后，就回去了，像是例行公事。安之在学校等着齐阳，跟齐阳一起回的的家，一路上，齐阳都牵着安之的手，这是习惯，从小养成的习惯，而这种习惯，每次都让安之内心安定，像一剂吗啡，能镇定她所有疯狂的神经。能压制安之的泪流不止。
“安之，后天你就要去上学了，开心吗？”齐阳突然问。
“还好。”安之抬头看了齐阳一眼，随即低下头，轻声的回答。
“上学了，安之就可以交到很多很多新朋友。”
“齐阳，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跟邻居家的那些孩子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但他们从未成为我的朋友。”
安之自懂事以来，就不曾叫齐阳哥哥，虽然齐阳大安之5岁。
“安之，你要做个乐观开朗的孩啊，不要老是那么深沉。”齐阳用手轻轻的抚摸安之的头说。
“齐阳，我很好，只是现在不懂得怎么流泪，是遗憾。”
“不哭才好，我们班里就有个孩动不动就哭，同学都很怕她。”
“有时能哭是一种幸福，而我已好久没拥有它了。”安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
“安之。”齐阳握紧安之的手，“我发现你从5岁开始就很少哭泣，刚开始，看着你仰望天空，强忍着泪，我会难受，还好，虽然仰望着天空，你的眼泪还是会落下，但是……”
“但是现在不用再艰难的仰望天空，我就可以没有泪水对吗？”安之轻描淡写的说。
“安之，你可以像别的孩一样尽情的哭泣。”
“齐阳，我不可以，眼泪未流出来还好，但一旦给它们找到出口，它们就会像是走失的孩子，放肆，猖狂，再也回不来，没有归宿，这比忍泪还要可悲。我的眼泪没有家，从出生到现在，或许以后还会持续下去。”
“我的肩膀可以成为你眼泪的家，只要安之想哭，我的肩膀会随时为你准备着。”
“齐阳，人生有些情感或是对象是谁都代替不了的，我们之间的情感跟我和她的情感完全不同，无法对比，更无法代替，所以即使我依靠在你肩膀上落泪，那些眼泪里参杂的情愫也不同。”
“一直都希望你能释怀的生活。但有些事正如你说的，代替不了，只能给予某种慰藉。”
“在我成长的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在我身边，感觉好，我一直都在因为有你的陪伴而不断的释怀，我很好齐阳，只是内心某个洞总是填不满。”安之微笑的看着齐阳，“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回家吧。”
安之说完，就放开齐阳的手径直往前走去，齐阳在原地愣了一会之后，也跟了上去。两人沉默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齐阳从安之出生，看她一步一步成长到现在，中间看见她所经历的一些事情，让他在面对安之的时候心总会隐约泛疼。在这一年多来，安之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大部分时间她喜欢看书，窝在一个角落里，一本书，就足以让她满足的度过一天。
20分钟之后，齐阳和安之回到各自的家里。齐阳的母亲出门不在家，齐阳将今天领到的书本整理好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卧室里，抱上柜子上的瓷猪出门。40分钟之后，齐阳原先带出去的瓷猪不见了，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粉的书包，他站在大门口，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就去找安之。此时安之正坐在西厅里看书。
“安之，这个给你，后天你可以用它装书本。”齐阳站在安之的面前将书包递给她。
“给我的？”安之将红楼梦合上，看着齐阳问。
齐阳忘记从几时开始安之就喜欢上书，但他记得安之看的第一本书是傲慢与偏见，外国小说。
“恩。”
“你怎么会有钱给我买书包？”
“这是我这两年放假的时候做手工赚的钱，知道你不喜欢我用我父母的钱给你买东西，拿着，我给你的开学礼物。”
“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哦。”安之接过书包，看着书包说。
“没有刻意记得，但就在心里了。”齐阳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说。
“我不对你说谢谢的啊，没有这种习惯。”
“不用，只要你喜欢就可以。”
“吃饼干吗？她早上回来的时候买的。”
“好的。”
安之将书包放下之后，就跑去客厅拿零食罐。这个罐子在安之未出生之前就在了，一个四方形的铁罐，罐壁上面的图案看上去历尽沧桑，看不清楚，很奇怪，罐子那么多年了，却都没有生锈。安之每次抱着它吃零食总会想，这罐子跟清荷对她的感情一样，总是因为某些因素被锢，而那些因素，一直是安之内心的迷，想解，但却不知道入口在何处。
“给你，里面是小熊饼干。巧克力味道。”安之将整个零食罐塞到齐阳的手里。
“以前吃的饼干不是四方形就是圆形，这次的饼干长的好可爱，憨厚的熊。”齐阳打开罐子，伸手进去拿了一块饼干出来，看着饼干说。
“不止好看，还很好吃。”
“你喜欢它？”齐阳将饼干放进嘴里，咀嚼着。
“或许喜欢上了。给我一块。”
“给你，确实好吃。以后我赚到钱了，给你买。”
“说不定到时我不喜欢熊饼干了。”安之笑着说。
“那你要什么我到时就给你买什么。”
“怕就怕到时我要的，你买不到，给不了。”
“不会的，安之要的，齐阳都给的。”齐阳伸出手，摸了摸安之的头，将她整齐的头发拨乱了。这个习惯已经好多年了，齐阳习惯摸安之的头，以这样的形式传达对她的安慰。安之习惯在他这样的举动下释怀。
“到时再说吧。现在的我们承诺不了那么多。”
……
那天，他们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吃着熊饼干，淡淡的聊天，像是两朵初开的并蒂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