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创世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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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嗦??

    在很早很早以前,

    天和地还没有分开,

    水和土还没有形成,

    黑暗笼罩一切。

    没有太阳啊也没有月亮,

    没有花草鸟兽啊没有爱情。

    也没有我说唱艺人扎西嘉措,

    扎西嘉措爱情的翅膀还没有张开……”

    ??扎西嘉措《创世歌谣》

    康菩?仲萨土司宽大厅堂里的听众轰然大笑,有人对说唱艺人扎西嘉措说:“你唱错了,这两句是你加上去的。”

    “哦呀??”站在厅堂中央说唱创世歌谣的那个家伙优雅地拨了下怀中的琴弦,好像老练的骑手轻轻一揽缰绳,就把走错了道的马儿拉了回来,他还扮出一个得意调皮的笑脸,再次逗得人们会心一笑。只有受到土司宠爱的人,才敢在贵族老爷们聚集的场合无拘无束。

    “从东边来了个男天神,

    用火做了个太阳;

    从西边来了个女天神,

    用水做成了月亮。

    太阳分开了天空和大地,

    月亮分开了陆地和海洋。

    天空像帐篷的穹顶,

    大地像八瓣莲花开放,

    海洋像佛陀的慈悲一样宽广深厚。

    太阳追逐着月亮,

    月亮依恋着太阳。

    他们相爱却永不能相逢……

    康菩?仲萨土司火塘边的听众“哗”地又笑开了。他们纷纷说:“唱错了唱错了,这个狗娘养的仲巴(注:对说唱艺人的称谓),尽瞎唱。”

    坐在火塘上首的康菩土司,往拇指甲上抖了点鼻烟,凑到鼻孔处“呼”了一口,大大地打出一个喷嚏,对说唱艺人扎西嘉措说:“狗娘养的,你三句唱词离不开男女的事儿,连神灵也不放过,喇嘛听了你的歌也会后悔出家的。”

    说唱艺人扎西嘉措停下手里的六弦琴,扑闪着一双动人的眼睛说:“尊敬的土司老爷,如果没有天上的爱情,哪来人间的爱?”

    他是一个俊朗清瘦的青年,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脸很长,像副马脸,但跟他俊俏的五官、棕黄色的细腻皮肤相配起来看,你只会将他视为一匹草原上的骏马;再加上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湿润的眼睛,若是看着仇家,仇人会被感动;若是望着情人,女人将被融化。不过按藏族人的观相术看,这种人一生会经历无数的苦难,尤其是爱情。眼睛湿润,看上去秋波荡漾,情意脉脉,但藏族人认为这是一双泪眼,是终生贫困和爱情注定失败的预兆。

    一个权倾一方的土司和一个流浪艺人的因缘,来自于半年前的一次邂逅,这让双方的命运因此改变。那天澜沧江峡谷下游的大土司康菩?仲萨路过阿墩子县城的一家小酒馆,听见一阵悠扬的扎年琴声飘出来,自小喜欢歌舞的康菩土司,还没有听见过如此流畅自如的琴声,就信步进去要了碗酒,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一碗酒喝完,康菩土司走到那个说唱艺人身边说:

    “收起你的琴,跟我走。我管你一个月的吃喝。”

    说唱艺人眼睛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低头调自己的琴弦,“我的吃喝我的歌声管。”他满不在乎地说。

    康菩土司身后的管家次仁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马鞭,“黑骨头贱人,抬起你的狗头来!看看是谁在跟你说话,跪下!”

    那个说唱艺人懒洋洋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他面前身着贵族服装的土司老爷,他壮实得像一头牦牛,威武得似一头雄狮;说唱艺人同时还望见了酒馆门口簇拥着一大群斜背长枪、手牵骏马的卫队。

    “我是一名在大地上流浪的诗人,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是我的灌顶上师,爱情是我的人生诗行,姑娘们的眼光照亮我脚下的路。我的歌唱给雪山听,唱给圣湖听,唱给放牧人听,唱给酒馆里只喝得起一碗酒的人听,还唱给美丽的姑娘们听,我不给贵族老爷唱歌。穷人有穷人的尊严,乞丐有乞丐的自由,而一个流浪诗人,大地上到处都有朋友和爱情。”

    说唱艺人傲慢地说,次仁又举起了马鞭。

    康菩土司摆摆手,对说唱艺人说:“把你的琴拿来,我唱一支歌给你听。”

    说唱艺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六弦扎年琴递给了康菩土司。土司那天不知是心情好,还是这个流浪汉的歌声激起了他年轻时的美好回忆,他调拨了一下琴弦,唱了一首古老的情歌:

    “我和东边的山说话,

    西边的山怀疑;

    我和南边的山说话,

    北边的山怀疑。

    一座座多心的山啊,

    叫我怎么对付你。”

    “怎么样_4460.html?”康菩土司把琴递还给说唱艺人。这个家伙没想到一个土司也会唱这种歌谣,而且琴还弹得这样好。他收起六弦琴、要钱的木碗、以及身边的背囊,“嘿嘿,老爷身边的姑娘太多了。”他的嘴依然讨厌。

    康菩土司自负地说:“比你的歌多一点。”

    说唱艺人更自负,他说:“你要知道,我的每一支歌后面,都有一颗姑娘的心。”

    康菩土司不当回事的说:“那就让我们看看,有哪个姑娘会被你的歌声征服。”

    流浪诗人挑战似的站了起来,“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在歌声中传达的爱情。”

    就这样,说唱艺人扎西嘉措来到了康菩土司的大宅。这个走南闯北的行吟诗人,去过圣城拉萨,到过后藏日喀则,夏天在藏北草原的牧场上与牧羊姑娘用歌声调情,冬天在藏东温暖的峡谷和打柴的少妇躲在灌木丛里打滚。而春秋两季,他要么在某个姑娘温柔的被窝里做着爱情的美梦,要么在朝圣的路上颠沛流离,边走边唱。神界的传说被他唱得活灵活现,大地上土司间的争战被他演绎得轰轰烈烈,天上飞过一只鸟儿也会引来他的歌声,山岗上凋零的花儿也会被他的歌滋润得二度开放。更不用说人间恩恩怨怨的爱情,更被他唱得如泣如诉,催人泪下。他总是那么机敏、俏皮,总是显得那么多情、聪慧。他有一个温柔的灵魂,浪漫的心。主动委身在他身下的姑娘,他要看到天上的星星,才一个一个地想得起来。这让他喜欢这种浪游四方的生活,从不把富贵利禄放在眼里。他还不到二十岁,除了随处播撒的爱,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在乎。他本是一个剑胆琴心的行吟诗人,游走在一个浪漫纯真的时代,生活得怎么样并不重要,爱得如何才是关键。他相信,只要行走在大地,爱情就像山岗上到处生长的树,就像牧场随风飘扬的情歌,一个说唱神界传说与人间万象、歌颂生活与爱情的流浪诗人,总会与人生中的真爱不期而遇。姑娘们脉脉含情的眼光为他指引着爱情的方向。

    就像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在康菩土司森严的大宅里,看到了他愿意为之去守候一生的爱情。

    这人就是康菩土司的小姨妹央金玛,每当听扎西嘉措说唱的时候,她便紧挨在她姐姐卓玛拉初旁边,像一只依偎在母羊身边温顺的小羊羔,而她的眼睛却总像还深陷在梦的深处,在那个说唱艺人俊俏的脸上飘来飘去。她不像其它人那样神情专注地听扎西嘉措的唱词、琴声,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渭然长叹。她不知不觉就让说唱艺人的歌声如寒冬过后的第一屡春风,吹拂她寂寞了十七年的心;又似甜美的梦长上了翅膀,带着她的心儿遨游在爱情的乐园。这让她常常听得面红耳赤,心神迷乱。有一天她甚至在那个家伙越唱越露骨的唱词中,眼睛不看他灵巧拨弦的手指,也不看他翻飞踢踏的舞步,而是飘进春梦深处,往他的裤裆那里看。就像一个邪恶的神魔,人们总在传说他的故事,说一回便心惊肉跳,但又忍不住想再说第二遍。

    大约从听到扎西嘉措的第一支歌后,央金玛晚上就睡不好觉了。

    十七岁的央金玛那时并不知道,她一生的命运总是和错位了的爱情分不开,这种爱情是最幸福的,但在人间却总是不合时宜,它属于天堂里的爱。可情场高手扎西嘉措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特殊听众的心思,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央金玛的美?在他周游雪域高原的岁月里,他的琴声飘到哪里,姑娘们的眼波就跟到哪里。他可以在一个姑娘看他的第一眼时起,就作出决定,今晚要不要钻进她的帐篷。

    但央金玛可不一般,她的眼波像圣湖里的波澜,遥远而神秘,深邃又迷蒙。从第一眼看见她,扎西嘉措就在心里惊呼:原来世界上雪山女神真的存在。她典雅、俏丽、清纯、明澈,正是含苞欲放的雪莲,冰凌尖闪耀七彩光芒的水珠,花蕊上晶莹剔透的甘露。更让这个多情浪子惊叹的是她的那双总是迷迷蒙蒙的眼睛,仿佛她的梦游并不仅属于她自己,还要挑逗你跟随她一同坠入甜美的爱之梦。

    在扎西嘉措说唱表演时,他不用看她那边,就知道哪段旋律会让小姐芳心迷乱,哪段歌词会深入少女的缱绻春梦。他在大地的舞台上早已阅人无数,知道什么样的歌词,会搅动起一池春水;什么样的曲调,会拉近两颗年轻浪漫的心。这朵含苞欲放的花儿,必将在他爱的春风化雨中璨然开放。

    因此,扎西嘉措纵然久经风月,也还是琴弦已乱,心如树上的猴子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