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青梅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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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不要再念了。”少忽然不悦地出声阻止,沈霏不高兴地停下来,撅着小嘴望着母亲。

  “霏儿,这诗是阿爷教你的,还是乳娘教你的?”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阿爷。”

  少的眼睛闪了闪——忧伤而森冷的光,她把沈霏放下来,站起身子,盯着假山上的翠竹沉默着,那张明绝伦的脸好像笼罩了一层乌云,一下子黯淡下来。沈霏向我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没有等我做出反应,她又回过头去呆呆地看着她的母亲。

  园里,清新湿润的空气无声无息地四处弥漫着,的气轻轻地触动每个人的嗅觉,痒痒的,麻麻的,酥酥的,波光云影,水木清华,大街上见到的那漫天黄尘仿佛成了隔世的情景。不知从哪儿传来悠扬婉转的笛声,细细地,缕缕地,若断若续地,仿佛被拧成了一根有弹的纱线,绵绵不绝。

  少忽然启齿笑道:“霏儿,你乳娘今晚回来,你去采几束杜鹃插到她的瓶里,她最喜欢杜鹃了。”

  “真的?”沈霏拍手雀跃,兴奋的样子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她此刻的心情,但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歪着头可爱地站在那里,眼睛眨了眨,水一样眸子波光粼粼,“不对。乳娘最喜欢红豆,我看到她还藏了两颗红豆呢。”

  “哦?”少愣了愣,然后了然似地叹了口气,“算了,红豆的事你们不要和别人说起,先去摘几朵杜鹃吧。”

  “走吧。”沈霏一把拉起我的手,飞跑着绕过水池——我被她带着向前跑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两只腿像灌了铅般沉重,沈霏却什么事都没有,呼吸均匀,脸如常,我不得不暗暗佩服她的好体质。

  一方山墙下,一丛丛的杜鹃开在那里,一簇比一簇茂盛,姹紫嫣红,像火焰一样引人注目。沈霏凑近一朵又一朵的杜鹃嗅着,人面如,如人面,如梦如幻,我完全陶醉在眼前的景中,直到“驾、驾、驾”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把我惊醒,却见两个小男孩把两腿夹着长长的竹竿,后头着地,前头握紧,把竹竿当作马一样一蹦一跳地互相追逐而来。

  “这是做什么呀?”我奇怪地问道。

  “骑竹马呀。”沈霏答着,跑到前面的那个小男孩身边,两只手就去抢竹竿,“阿宁,给我玩。”

  阿宁?原来那个男孩就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漂亮得很张扬、外表、气质都和沈霏很配对的小男孩。看到沈霏要抢他的竹竿,他连忙紧紧地抓住:“不行。”

  “你到底给不给我?”沈霏做出生气的样子。

  “不给。”

  沈霏又做出转身走的样子:“我去告诉阿娘,长大后不嫁给你。”

  小男孩立时软了下来,急忙松开竹竿:“你别——我给你,给你。”

  沈霏得意地笑起来,哪知后面的男孩却开口道:“韦宁,你真没出息。”男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虽然不及韦宁漂亮神气,但眉清目秀,自有可人之处。

  “我哪里没有出息了?李俶。”韦宁涨红了脸辩解着,“我是好男不与斗。”

  李俶不屑地撇了撇嘴:“怕人就是没出息。”

  韦宁“哼”了一声:“你和三舅不也怕武惠怕得要命吗?”

  刹那间,李俶的脸顿时由红变白,由白到青,由青到紫,由紫到红,由红到白,最终变得什么颜都没有,沉沉如水。阿宁却不再理他,帮助沈霏把竹竿放到两个人的大腿之间,然后抱着沈霏的腰,就像合乘一匹马一样“驾、驾、驾”地向前跳着,跑着——两个孩子很快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放肆地笑着,大声地呼喊着,忘情地吆喝着,清脆稚嫩的喊叫声飘进耳朵里,似山涧中的潺潺流水,又似幽林里的嘤嘤鸟鸣,久久不绝。我蓦然回头,却见李俶的视线紧紧地系在沈霏红的小脸上,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慕、向往、追求……沈霏有意无意地瞟了他几眼——仿佛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然后冲我喊道:“伊人,你要不要玩?”

  韦宁看了看我:“这是谁啊?长得真丑。”

  我一愣,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沈霏却气咻咻地停下来,用力推开韦宁,小跑到我身边,紧紧地搂住我,仿佛想安慰我,一边跺脚一边对韦宁大声叫道:“你才丑呢,牛眼睛,塌鼻子,厚嘴唇,罗圈腿!”刚才还红得和天里的茶一样鲜明丽的脸此时白得像冬天晚里的冷月,有一种——让人寒心的,才六岁的孩子。

  韦宁红了脸站在那里,显然没有想到沈霏会这样说他。不过,却有一个人为他抱不平了:“胡说八道,谁不知道楚国公韦宁是大唐帝国最漂亮的男孩?”原来是沈霏的母亲到了,然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么小的男孩竟然是一个一等公爵?从古到今,多少人“万里觅封侯”不得,“公”可是比“侯”还要高的爵位,通常只赐给开国元勋或对朝廷做出巨大贡献的政治要人,这个男孩何德何能,小小年纪就能封“公”拜爵?

  沈霏仍然气鼓鼓地:“可他说伊人丑。”

  两道森冷而警惕的目光刮过我的脸:“就为这个?宁儿,你别听阿霏胡说八道。对了,你不是和公主进宫了吗?怎么在这儿?”此时此刻,一对凝视着阿宁的水眸洋溢着脉脉的温情,淳厚得仿佛夏天里一望无垠平静无波的大海,引人沉溺。

  韦宁却呆呆地望着沈霏,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漂亮的脸上是惶恐的神——他就这么怕沈霏生气?他不是什么楚国公吗?难道会怕一个四品员的儿?我不摇头。

  母亲似乎也知道儿对小男孩的影响,转过头来命令道:“霏儿,告诉阿宁,你刚才是在开玩笑。”

  沈霏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沉默着,搂在我腰上的那只手却收得更紧了。

  “霏儿——”母亲提高了声音,丽的脸上有两朵暗红的火焰在隐隐地跳动着——沈霏却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了韦宁,韦宁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赶紧上前抓住少的手撒娇般地摇着,道:“崔姨——你别生气,我知道霏儿在和我开玩笑……”话音未落,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截口道:“阿宁,霏儿又和你开什么玩笑了?”很清脆的声音,没有一丝杂质,竟比沈霏的还要好听。

  “阿娘——”这是韦宁的声音,隐含庆幸。

  “长安——”这是崔氏的声音,有些意外。

  “李姨——”这是沈霏的声音,带着撒娇。

  我下意识地沿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白衣佳人正婷婷地站在一株桃树下,满树的如绯红的云堆积在她的头顶上,一阵风吹来,纷扬,衣袂飘飘,竟好像要飞走一样,我不“啊”地叫了起来,她看了看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暖融融的光在里面流淌。这是一个丽得无法形容、温柔得让人心醉、比雪山融化的冰水还要清纯、飘逸得像天上的白云一般的子,不应该出现在人间的……一瞬间,我突然明白韦宁为什么说我丑了。

  崔氏已经牵了韦宁和沈霏的手上前:“长安,你不是带阿宁进宫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她的态度很亲热的样子,却有一份显而易见的恭谨。

  长安叹了一口气,向李俶招招手:“俶儿,过来。”然后拉起他的两只手端详着,然后帮他擦去手上的污垢,对崔氏说道:“这是李俶,是三皇兄忠王李玙的长子,也是阿翁的长孙。俶儿,叫崔姨。”

  李俶很乖巧地叫了一声“崔姨”。

  崔氏竟躬了躬腰,施礼道:“臣见过皇长孙。”李俶连忙避开身子,躲过了这一礼。我恍然大悟,长安,丽的温柔的清纯的飘逸的长安,原来是一位公主,韦宁原来是她的儿子,皇帝的亲外孙。

  只听得长安继续道:“我今天进宫时碰到三皇兄,他说俶儿一直想到外面看看,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我就和阿翁说了一下,带着俶儿出来了。”

  “为什么他没有机会出来玩?”沈霏好奇地问道。

  崔氏沉下脸来:“霏儿,不该问的别问。”

  长安却不以为意地劝道:“孩子不明白,问问也没有什么。”

  “这孩子好奇心太重了,什么事都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都是珊儿给惯的。”崔氏忍不住抱怨道。

  “珊儿?”长安惊讶地问道。

  崔氏的脸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霏儿的乳娘闺名也是一个“珊”字,我有时候就叫她珊儿。”

  长安长长地“哦”了一声,忧伤的神慢慢地浮上她的脸、侵入她的眼:“王珊究竟在哪里啊,我前段时间又派人去蜀州找她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声音里流露出无限惆怅——好像看透红尘般的惆怅,她竟然看透了红尘?

  “李姨,王珊是谁啊?”沈霏又凑了上来,睁圆了一双水眸问道。

  长安抚摸着她的头,低低地说道:“她是我和你阿娘小时候的朋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她离开了我们,八年了,我和你阿娘一直在找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