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一本微积分的书回家,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做,而也正如很多人说的那样,整整一个寒假一眼都没有看它。开始的几天把所有的亲戚家都拜访了,然后就和同学聚会。对于我和女友分手他们一点都不惊讶,也避免和我谈这个话题。我们一起喝酒,打牌,酒前酒后逛再一次遍了这个小县城的所有街道。每次遇到上学放学的人流时,心中总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和成熟感。高中时候的老师请了几个她的得意门生回学校和她现在的学生座谈,尽管也请了我,我却没有什么可以和这些可爱而稚嫩的面孔分享――我在高中和女友的事全校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正面形象,特别在我们那个质朴的小县城里。看到同在T大的几个师兄把他们当年的学习方法倾囊而授,我想到的却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等武侠小说里的话。边想边把话写下来给旁边的林维看。她抿着嘴笑,然后把她高中时候的语文笔记给师弟师妹们传阅。那本笔记简直就是字帖――原文用的是隶书,自己的想法是小楷,老师讲的内容是行书。我曾经私下里问林维她写笔记的时候是否就想着展示的这天,她说人生不就是展示么,无论你干什么都是展示,而且君子“慎独”,越是给自己看的越要做好。
有一天在大街上偶遇女友,她和她姐姐一起逛服装店,看见我就扭过脸去,而后匆匆出了门。晚上我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吃饭。我们在以前总是一起来的一个学校门口做烧烤的小棚子,那个大妈还是那么与她年龄不匹配的苍老――愈发苍老。见到我们来,她说我们都是大学生了,都有出息了。我和她敷衍着,旁边的女友怎么都不说话。我给她要了她最喜欢吃的几样东西,大妈烤食物的时候我向她再次道歉,并试图解释和她分手的理由,而我解释的让自己都不满意。我觉得自己又虚伪又自私,希望她能够体谅我。女友哭了,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睛流到面颊上,又流到手中的烤饼,烤蒜,和羊肉串上。我喝着啤酒,轻轻拍她的后背。默默地吃完后我把她送回了家,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回头看我。
林维的一个堂兄组织了一个寒假的补习班,专门给即将上高三的学生补课赚钱。正好缺一个讲物理的,就叫我去讲。我们的小县城里面没有出租车,只有一些三轮摩托用于载客。一天早晨我早起坐三轮去她堂兄在城外租的房子。通往那里的路是新修的,没有过去那么颠簸了。林维到门口招呼我,说她哥找到了物理老师,不需要我了。于是我提议一起出去走走。
我们沿着西环城路往南走,左手边是一排排小房,右手边是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房子和路之间的深沟里也被雪堆平了,有些房子从我记事时候就在那里了,墙面上还是那些“石棉瓦”、“只生一个好”之类的广告。路边的树还是我们初三那年义务劳动时候种的,现在已经有饭盆那么粗了,齐腰刷着白石灰。路面上的积雪还没有被踩硬,走到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小时候我和几个表兄弟经常走这条路去学校,我给林维讲我们当年在这里捉迷藏,一路玩着上学放学。往回走的时候,林维说有个补课的男生问她我是不是她男朋友,她说不是,那个男生问能不能等他上大学时考虑考虑他做男朋友,她说可以。那个男生就来的特别早打扫卫生,学习也格外认真了。我说她可真害人,让人得了相思病怎么办。她说那小伙子又高又帅,就是有些调皮,现在这样他父母都很高兴。我说林妹妹可别变成狐狸精,她笑着打我。
东北小城在夜深的时候更冷,西北风像刀子一样打在脸上,真好似能够划破脸皮一样发疼。从姥姥家吃完饭回去,就必须把衣服裹得紧紧的,再把帽子系好。抬起头便能看到满天繁星。猎户座和北斗七星在夜空中斗艳,银河就是一条亮亮的光带。夜静如水,没有一点声音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些亿万年前形成的精灵经历过怎样的锻造,发出怎样的光和热,在我眼里却只是一个光点。这些光点照耀了怎样的世界呢?这些世界的生命又怎样看我呢?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分分合合,在寰宇面前太渺小了。回到家里我给许嫣然写了一封信,把这里的夜空的故事讲给她。并且推荐她看看李学让我看的阿瑟克拉克的《太空漫游》系列,希望她早日摆脱阴影。信没有署名,想来她也能通过邮戳猜到是我写的。
这个新年我第一次没看春节联欢晚会,而看了整整一晚上《第三帝国的兴亡》。美国人写的历史书和我们中国人写的书关注的不是一个方面。他们写书更重视描述事实,描述在特定事件发生的时候每个人的行为,很少盖棺定论。而国人写的历史总是指点江山,胡乱揣度当局者的意思,而对当时发生的情况描述甚少。鞭炮声响彻院里,家人都在打麻将、看电视、包饺子。我独自坐在书桌边上,把灯关了,看外面的人放鞭炮。爆竹声中一年又过去,另一年又开始。一年又一年,我的青春就过去,喜欢我的人被我抛弃,我喜欢的人又不知在哪盏灯下等待。苦苦的等待当中,红颜弹指老。我打开门,告诉他们我先睡,不用等我吃饺子了。望着外面时隐时现的烟花,听着刘德华的《去年的烟花特别多》,我继续读书直到睡去。
大年初四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回学校踢球。学校还在放假,我们翻墙到院子里,照例用换下来的鞋摆了球门。边踢边聊大学的事。他们都对T大的人很好奇,纷纷向我验证一些传闻,比如真的无美女么,食堂不卖饭干什么等等等等。食堂不卖饭那个我也不知道,无美女也不是事实,只是女生比较少而已。例如我们班32个人,只有4个女生。从以后的日子里我发现了这4个女生的无数优秀品质,可在那时候,我只是在并非美女这方面和他们一起调侃。踢完球我们找地方去吃午饭,大家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肝胆相照的话。喝完酒已经是傍晚,我们又找了个网吧去上网。到了后他们纷纷在找游戏,我先查了查成绩,发现都还可以,只是线性代数有些低。酒也醒了,看他们在玩《星际争霸》,我也开始学着使用虫族参与群殴。
回北京的火车上对面的两个男生在确认我不是林维男朋友之后一直在找话和林维说。林维倒不介意,提议玩牌。我和林维配合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这样他们才讪讪地说运气不好。晚间的时候车厢里有点冷,我拿羽绒服把林维和我都盖上,我们一起向窗外望着村庄里的孤灯和一望无际的田野。她的头发透出一种迷离的芳香,把我和混乱的车厢隔成了两个世界。我在她耳边轻轻唱歌,她跟着我的节奏轻轻地点头。我给她唱了《闪亮的日子》、《恋曲1990》、《昨日重现》,还有《灰色轨迹》、《光辉岁月》和《海阔天空》。
“你的粤语歌有进步啊!”她说。
“隔壁宿舍有个广东同学,他给我纠正了不少发音。”
“来个王菲的!”
“幸好我有准备!”
于是我就给她小声唱《明月几时有》、《人间》、《红豆》。她在歌声中慢慢闭上眼睛,随着颠簸有时候靠着我,有时候靠着车厢。我给她看我寒假抄的《古文观止》,她说字如人心,诗如人品。说我人品还好,心里不静。我说你字那么好,心里面肯定静得很啊。她说哪怕在闹市她只要拿起笔来心就静,而文章怎么写都很难超过我。然后我给她挑了几点她写文章时候的毛病――最大的毛病就是她写东西总是一个套路:记叙文肯定写时间地点人物加上一些细节和景色描写;议论文总是两个正面例子,一个反面例子,而且正面例子愿意举爱迪生和爱因斯坦。
“这两位老先生看了你的文章得气死,说做事认真也举他们,说做事不拘小节也举他们。这么多年看下来我都快受不了了,能不能举点别人的例子?”我对林维说。
“我读书范围太狭窄,文学书里面没有太多例子可举。我总不能举于连、苔丝和崔莺莺吧?”她说。
“知耻而后勇,我给你写个书单。”
我把李学平时给我推荐的书都给她列了出来。她说这些书太乱了,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能成为知识体系。我说所谓的体系都是人定的,你自己构建自己的体系不就完了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