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想起,昨天分手时祝枝山说要请喝酒的。都这点了,祝胡子怎么还不来找自己呢?
想着想着,便出屋门,却看到门口,祝庆正坐在那里打瞌睡。
唐伯虎问:“祝庆,你怎么坐在这里?来了为什么不进屋?”
祝庆道:“唐先生,我家祝大叔说了,让我不要打搅你,他知道你在画画呢,说等你出来了,带你直接去聚成楼找他。”
原来这祝枝山觉得,唐伯虎好久没碰女人,一定得在攀桂楼与苏杳姑娘大战三百回合,早晨醒不了那么早,便掐着中午去找唐伯虎。不想到了攀桂楼一问,唐伯虎已经早走了。于是便带着祝庆来唐伯虎家里,敲了半天门,没人搭理,那门却是虚掩着。推门进去,看到唐伯虎正在那里忙得不亦乐乎,估计是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便退了出来,叮嘱祝庆在门口好好看着,等唐伯虎出来后叫他去聚成楼。自己则先奔了那饭馆,去定雅间去了。
唐伯虎听祝庆这么一说,不由得笑了:“还是你家祝大叔想得周到,我还真饿了,不如就一起去吧。”
说着就锁了门,跟着祝庆,一起往阊门聚成楼而来。可万没想到,到了聚成楼,却寻不见祝枝山,这人哪儿去了呢?
两个人到二楼要了雅间,等店家上了茶,唐伯虎对祝庆说:“你去找找你家大叔吧,就说我已经到了。估计他离这里,也不会太远,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住了。”
祝庆答应一声,就跑了。唐伯虎在那坐着,看着窗外的风景,喝了两口茶,就见祝庆带着祝枝山来了。祝枝山往唐伯虎面前一坐,开口就说:“我在路上又遇见都穆了,纠缠了我半天,非说要请你吃饭,说想把话说开,以后还要和你交往呢。罗嗦到现在,我才脱身。”
唐伯虎“嗯”了一声,冷冷道:“都少爷要当好人了。”
祝枝山说:“我已经告诉他了,说你不愿意见他。他让我无论如何转告你,他的确不是有心构陷你,事情本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
唐伯虎说:“是不是的,还纠缠什么?反正结果已经在这里,岂是请吃一顿饭,说几句道歉的话,就能抹平的?”
祝枝山心里也明白,这事儿对唐伯虎的伤害太大了,这两个人的梁子,恐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便也不再说,就道:“管他呢,咱们吃咱们的,填饱肚子要紧。”说着,就唤店小二来点菜。
这厢正和唐伯虎商量着吃什么,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唐兄!唐兄!”
_4460.htm 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都穆。
原来这都穆和祝枝山分手后,仍旧是不死心soudu.org,看祝枝山往阊门方向去了,心想,也许他是找唐伯虎喝酒去了呢?便一路尾随,跟着祝枝山就到了聚成楼。看祝枝山上楼,没再出来,心里就判定了八九分,到门口问店家:“唐伯虎是不是在楼上呢?”
那聚成楼是新开的,伙计不认识都穆,看他是读书人打扮,只道他是唐伯虎的朋友,就说:“在楼上呢,雅间。”
都穆点点头,就一路叫着“唐兄”,直接奔二楼就去了。
谁知道唐伯虎在屋子里,听见都穆的叫声,神色都变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想夺门而出,走到门口,却听到都穆已经上了楼,自己躲是躲不掉了。祝枝山刚说一句:“你别动,我去拦着他。”哪知道唐伯虎身形更快,回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竟然纵身跳了出去。
祝枝山正在目瞪口呆,都穆就走了进来,看到祝枝山就问:“伯虎兄呢?”
祝枝山顿脚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不愿意见你,你还非要见――他跳楼了。”
这话把都穆吓了一跳,和祝枝山两个赶紧到窗前看。那聚成楼下,已经是一片喧哗。黄昏时分,大家正买菜的买菜,回家的回家,赶饭局的赶饭局呢,突然有一个人从天而降,能不热闹么?更何况仔细一瞧,跳下来的人,竟然是唐伯虎!
人群哗地一下就把唐伯虎围上了。这唐伯虎从楼上跳下来,结实地坐了个大屁墩儿,摔得那叫一个疼,几乎要晕过去。用双手按了按地,想站起来。旁边有人就来扶他,这才起身,走了走,居然腿没断。有人就问:“唐先生,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唐伯虎指指楼上,说:“你们自己看!”
大家一抬头,唐伯虎就一瘸一拐地混到人群里,转眼就不见了。
大家看窗口,啥都没看到。祝枝山已经拉了祝庆,下楼来了。而都穆呢?垂头丧气地坐在雅间里,哭了起来。唐伯虎宁愿跳楼也不愿意见自己,看来这交情,是真的完了。
祝枝山和祝庆在街上找了一会儿,没找见唐伯虎,就直接奔他家来了。一进他的小院子,只见他披头散发,万分狼狈地坐在屋里,独自喘息未定。祝枝山赶紧问:“你没摔坏吧?不见就不见,干吗要跳楼,你又没干错事。”
唐伯虎直哆嗦,咬牙切齿道:“咄咄贼子,何苦相逼!”
祝枝山一听,知道唐伯虎这是骂人了,也知道唐伯虎对都穆有多恨,叹口气,不再说这事。让祝庆出去请了跌打郎中来,给唐伯虎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还好没伤骨头,就是屁股上摔青了一大块。郎中搁了几贴膏药,就走了。唐伯虎趴在床上,对祝枝山说:“胡子,你有你的事情要干,你回家吧,我没事了。这几天我要静一静。唉,刚调整好心情,又变糟了。”
祝枝山还问:“要不要跟唐申说一声,让他来照看你?”
唐伯虎摇摇头说:“不用了,要过年了,他那边忙,他老婆又要生孩子,已经够他折腾,千万别麻烦他。这件事情,也不要对他说。”
祝枝山点点头道:“那好,我先回去,过上一两天,让祝庆来看看你。”
说完又叫祝庆上街,买了些点心来,就告别回去了。
这次都穆回乡,其实主要目的,就是想联络过去的朋友,和大家解释解释当初唐伯虎落难不能赖自己。因为他是官,所以大家见了他都还算客气,但小时候的那股劲头,早就没了。尤其是唐伯虎。都穆有时候倒觉得,还是小时候被唐伯虎祝枝山张灵他们捉弄,来得更亲切些。可惜,这些都找不回来了,在苏州呆着,还会被嚼舌头,了无意趣,所以年没过完,就又走了。
过了几天,就是除夕,唐伯虎谁都不愿意打搅,就一个人在小屋子中过年。家里啥都没有,身上也没钱,祝枝山留的点心已经吃完,便寻思着把唐申送来的那条鱼烧了当年夜饭。到院子里去抱柴草,却发现下了小雪,柴草都被打湿,不过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把柴草塞进灶里,一点火,满屋都是青烟,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从角落里翻出半坛子以前剩下的酒来,就着那条半生不熟的鱼给喝了。等到把年夜饭吃完,已经是灰头土脸,浑身肮脏不堪。坐在桌前,想自己把个年过得如此狼狈,不由得郁闷起来。提起笔写道:
柴烟灌屋罐鸣汤,两岁平分此夜长。
鬓影?缯灯在壁,壮图牢落酒浇肠。
命临磨蝎穷难送,餐有溪鱼老不妨。
扫地明朝拜新岁,吴趋且逐绮罗行。
想到姑娘,就想着苏杳,不知道她这个节过得可比以前更快乐些。便强打精神,接着给苏杳画那张画。画得是什么呢?就是李端端和崔崖的故事,叫做《李端端落籍图》。崔崖坐在那里,李端端在一旁,手执白牡丹,神情自若,正在和崔崖白活着,好像在问崔崖:“我到底白不白?”。这张画整整画了三天,直画得头晕目眩,疲惫不堪,当然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饿的。
画完后,又题了首诗。写完诗,自己念一遍,觉得不大对头,反复看,才发现漏了一个字,“穷酸”的“穷”字没写上。无法涂抹,只好把那个字加在句子旁边:
善和坊里李端端,信是能行白牡丹。
谁信扬州金满市,胭脂价到属穷酸。
这诗的意思,李端端那么白,可在到处都是钱财的扬州城里,她的身价竟然跌到“穷酸”了。
画完这画,如释重负,这才到床上踏实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唐申带着年货来看他。见他过得狼狈,很是意外。不过心里难过,嘴上却没说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唐伯虎只是叫他把画拿出去裱了,过几天再想办法去取,给苏杳姑娘送去。
只是后来一段时间,唐伯虎还真的没再去攀桂楼。一来因为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他又好面子,不肯空手再去;二来也实在是忙。几十张上百张地画,饭顾不上吃,觉顾不上上睡,自然没有去泡姑娘的闲情逸致。
有一天正画得头晕眼花,坐下来想歇歇的时候,祝枝山和徐祯卿来了。两个人进屋,唐伯虎也不理,只顾自己在那里画,那两个也不吭气,就在旁边看着笑。过了半晌,唐伯虎才抬头,问:“你们笑什么?”
徐祯卿道:“唐兄,刚才祝哥哥跟我说了,你们俩争论过先买房子还是先娶媳妇的事情,你现在怎么想啊?”
唐伯虎放下笔道:“什么意思?现在我啥都没想,先画画。画画挣钱么。”
徐祯卿问:“要是画画挣的钱,够买房子,或者够娶媳妇了,你先做哪样?”
唐伯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难道真碰见冤大头了?卖出大价钱来了?”
祝枝山哈哈大笑道:“你别听他胡说。事情是这样的,过一段时间,徐祯卿就得准备秋天的乡试去,估计就没什么时间帮你卖画了。老实说,画画这些事咱们最在行,但要说到卖,还得靠小徐。他要是不搭手了,这画卖得就难一些。所以我们两个就商量,在小徐撤走之前,咱们做把大的,好好帮你捞一笔,你看怎么样?”
唐伯虎嘿嘿笑道:“如何能做笔大的?卖画的那么多,大家都是有行市的,一张画能卖多少钱,是定数。我还在想呢,要是能画出一个大宅子来,得用掉多少笔墨,又得出多少张画啊?唉,现在我每天画的时候都在想,今天是不是画出张席子来了?明天是不是画出张门框来了?”
祝枝山笑得更厉害了,道:“你这是集腋成裘的法子,太慢了。你想想,你又不擅长管钱,上次卖那么些画挣的钱,被你一天一夜挥霍一空,人家攀桂楼的老板不要,还非塞给人家。这么个画法,等你画到老了,恐怕也画不出什么来。”
唐伯虎就问:“那你们倒是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徐祯卿道:“我想搞个卖画大会。就是在攀桂楼,摆酒开宴……当然这钱由他们老板出。那里有钱人多,你呢,就拿出一幅惊世之作来,咱们当众哄抬,把价钱抬上去。我且问你,你现在一张大画,能卖出多少钱来?”
唐伯虎摇摇头:“我哪知道?都是你们在卖,我只管画就是。”
徐祯卿伸出五个手指头:“你最贵的一张画,已经有人出到五两银子了。这远远不够啊,依我说,怎么也得卖到五百两才行。”
唐伯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五百两可以买大宅子还有富裕了。”
徐祯卿道:“办法都是人想的。刚开始冒出这个念头来,我也觉得没可能。可是呢,我突然想起唐朝《通典》里记载,唐玄宗曾经下过一道诏书,令诸以财务典质者,经三周年不赎即行拍卖。这话的意思,就是典当行里的东西,放上三年还没人赎出去,就可以拍卖。”
徐祯卿博学强记,脑子好是出名的。这本书唐伯虎也翻过,没记得有这么回事,也许是真有,也没琢磨。唐伯虎就问:“什么是拍卖?”
徐祯卿道:“就是把你的画拿到公开场合去卖,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
这回唐伯虎明白了,这不就是“唱衣”么?过去庙里为了化缘多化些钱,经常把去世的年长高僧的衣物,拿出叫卖,就有好心向佛的,竞相出价,花高价买回一件不那么值钱的僧衣。
但从五两叫价到五百两,这跨越也太大了吧?简直不是跨越是飞跃。唐伯虎还是没明白,就算是拍卖,又怎么能卖出这些钱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