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每早起来都要小读一会儿,午睡前还要再读几页,开始时,多是看着“乱山残雪,孤独异乡人。渐与骨肉远,转与僮仆亲”抑或“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自伤不已;随着时间倏然,和着窗外的绿树荫浓,彩鸟缤纷,她近来多是读些山水诗篇,无论是“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还是“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都能让她心绪沉凝,怡情怡。
宁静时光中她不由把从前读过的旧集一遍遍重读,那些浅白的诗句典籍,却能在这异邦无限拉长的白昼与凉风微拂的短里时时给她慰籍。
这日侍书研墨,探正在屋内以小楷临摹王昌龄之七言:
西宫静百,玉卷珠帘恨长。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隐朝阳。
一只手已轻轻扶上她的肩头。
在写什么?
探一回头,便看到树森那威仪的眼睛。这眼睛很快化出了笑意。他不经意的在纸上扫了几眼,问道,今晚我要宴请暮丹和古日几位重臣,你来么?
哦,我还是不去了吧?探微笑了一下,肩头已感觉到他手心传达出的热气,这热气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不舒服么?树森关切地问道,眉宇间还是流露出几分不快。他对这位锦华公主还是很满意的,也愿意携她赴宴,也想与臣下讨论讨论这位新王后的国家以及让众臣了解她的脾气禀。
是有点不舒服。探昨日正好吃了芒果和啤梨有些不适,晚间起了几次,树森倒是看在眼里。
那好吧!改天!树森低头吻吻探的额头,然后慢慢踱了出去。
看着他那滚圆的肩膀和松弛的腰腹消失在门廊,探才不由松了口气。那被吻过的额头似乎还留着他嘴角的余热,探拿起扇子扇了两下,却总觉得他留下了什么。
是啊。他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
她揉搓着扇子,好似要甩掉自己这些不该的想法。锦扇上的人仰天负手,似依旧在咏颂扇上那首“杨柳枝,菲结,所恨年年赠离别”。
她拿起笔,继续临着王昌龄的《芙蓉楼送辛渐》,却由于微微失神而掉下一个大而圆的墨点,她眼瞅着这墨点在纸间氤氲,却并不理会。
侍书当然是看出了端倪,连忙从她手里接过笔,又唤归递杯茶来。
探啜了一口茶,苦入口,顿时想起了什么。她朝侍书归笑道,我去园里走走便回!
侍书忙放下手中物件道,姑娘等我一等!我也来呢!虽然知道探已非昔日贾府,侍书却总改不了旧日习惯,带着归她们也“姑娘姑娘”地叫。探倒是喜欢旧日称呼,也就不与她们理论。
不必了!探摆手道,难道我自个儿就丢了不成?说着顺手抄起那本唐诗,转瞬便出了银贝宫。
探分拂柳,一路赏景,不一会儿便走得浑身是汗,待走至一棵枇杷树下,坐在那平石上翻看手中唐诗。不一会儿便困意涌来,靠在树干上便朦胧起来。
她并未睡去,隐约间感到一人向自己走来。睁眼打量去,定睛一看却是久未露面的金照夕。顿时睡意全消,急忙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没有丝毫闪避。探自觉面凛然,也就不闪不避地盯着他。金照夕虽面沉静,眼中却闪现出怨怼之。突然间,探觉得一阵红潮涌上脸颊,她心中恨自己怎的这般没有把持!赶忙侧过脸去避开他的眼神。
这小小的变化怎能逃过金照夕的双眼!金照夕只觉胸中一热,不知为什么一颗心却放了下来。他识趣地转脸不去看探,这会儿探真盼着有人来打破这难言的沉默,无奈烈日当空的午时,连鸟儿也不叫一声!热风袭来,沉默间,只听见石上的书页“哗”地被风翻过。金照夕俯身拾起书来,又把这一页翻了回来,念道:
木末芙蓉,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好静!好!看来公主这些日子心绪沉凝?
探感到面上红潮已退,也就转脸看着他,并未作答。该回答的如指尖流水,根本不由她掌控,不随人愿地展露无遗。其他的回答与否似乎已不那么重要。
金照夕毕竟是久经阵仗,便道答所非问地直视着她道,其实我更喜欢他的“红豆生南国,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探的心“腾”地跳了一下,尽量语气平缓地道,可近日我却我更喜欢他的“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金照夕微微点头,眼神却未离开她的脸丝毫,似乎要把她这几月来的变化,全部看了去才罢。
金照夕本应以“母后”称呼探,他却只是在王公众人前低眉叫过,这会儿依旧称她为“公主”,却有一股不知名的气氛在两人中散开。
姑娘!姑娘!只见侍书急急忙忙,脸因疾走而潮红,她面带笑颜的跑来,刚叫着,半日不见,便看到金照夕立在探身旁,嘴里也不由得改口,姑…….呃,公主却在这里!然后再转身朝金照夕施礼道,小殿下好!
金照夕只“嗯”了一声,眼角余光扫了侍书一眼,依旧看着探。两人的目光和脚底却似钉住了般纹丝未离。
倒是探先反应过来,赶忙侧脸对侍书道,你这么急急忙地找我干什么?
我是怕中午公主走了困啊!也怕公主口渴,便赶了来送茶和点心!侍书伶俐地说到这里,抬了抬手中提着的盒子,却有些为难地看着金照夕,可我只带了一个茶杯!哪里料到小殿下在这里啊?
还未待金照夕开口,探却道,我不渴,让他喝吧!他从宫外走到这半天,一定渴了!她看着金照夕,以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吩咐侍书。
侍书大吃一惊,奇怪地看着探,这杯子是探平日所用之流云如意纹玉杯,平日里连树森都没有用过,怎么能给小殿下用呢?这中间有什么玄机呢?但听适才语气,想探平日做事是个有主意的人,也只好奉茶到金照夕面前道,小殿下请用!
金照夕这才将目光转向那那碧玉杯,也不推辞,他伸手接过杯子,缓缓地喝下,好似要从中品出什么味道。随即把杯子递于侍书,依旧没有看她,向探施礼而去。
侍书疑惑地看着金照夕那矫捷的身影风般的消逝在回廊,才拉拉探的袖子道,姑娘,外面这么热,归已经备好了饭菜,我们赶紧回去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