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过午饭,方中群蓦地发觉有些不对劲,前些日子屋外吵吵闹闹,尽是些信了传言的僮民在那嘈闹,盼得他能出来驱邪治病、救济众人。今日倒是悄没声息,连那庭院中的鸟雀鸣叫都清晰可闻。方中群不知发生何事,问了屋内些仆役家丁,却没人知晓个中缘由。他猜测必定是那瓦氏夫人使了些手段,平息了这没来由的闹剧。
正欲起身出去一探究竟,便看见岑随大步流星,踏入院中,后头跟得有二人,定睛一看,不是那岑大寿岑大禄兄弟,还能是谁。方中群连忙走上前去,拱手相迎。
岑随一脸喜色,道:“贤弟,今日倒是带个好消息来给你!”
方中群还来不及相问,就见那岑大寿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拜了方中群,道:“方大哥,我却是来与你赔个不是了,那日我本允诺大力相助两位兄长的好事,不料得老祖宗临时给我兄弟二人个差使,去那归顺州传个口讯,昨日晚些方才回得田州府城内,是以错过了两位兄长的大事。”
方中群哪里会与他计较,微笑劝岑大寿此事休得再提起。旁边岑大禄还如原本一般,平平施了个礼,不过看他神态,却已无那防备之色,倒是显得亲近了些许。
四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内,随各人坐了。方中群突然想起岑随进门话语,忙道:“岑大哥,如何便是好消息?”
岑随这才想起,道:“贤弟不提,差些忘记了,今日老祖宗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你我那烦心事情去了。现府城内,无人再说你我是天上神仙下凡,只传得乃祖公布洛陀托梦与你我二人,解救那僮民于水火之中,倒不是我二人有甚神通,当真了了我心头一桩大事!”
方中群也喜道:“如此果然是好,老夫人手段着实了得!”
岑大寿插嘴道:“那是自然,老祖宗镇守田州这些年,若无本事,老早便不做得了。我这堂哥,天不怕地不怕,惟独怕那老祖宗一人,可见得老祖宗的本事。”
岑随做势要打:“我倒是让你看看我的本事!”岑大寿嘻笑逃开。
笑闹间,门口家丁进来通报,瑶族头人金娅姑娘前来,正要拜会方中群。
岑大寿闻得更是挤眉弄眼,道:“我却忘了,这世间能降龙伏虎的女子,除了老祖宗,还有这位金娅姑娘!”
岑随尴尬不已,懒得与他计较,挥挥手,示意领金娅姑娘进来。四人均正正衣衫,摆出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金娅姑娘进得屋来,深施一礼,抬起头,未曾开口,先笑三分,轻抿了嘴道:“原来岑大哥担心方公子不肯允诺,这便来替我说话了,金娅这边倒是先谢过岑大哥了。”
岑随哪里接得上话来,干笑几声道:“呃,咳,我和大寿他们有事情过来找方贤弟,倒没料着在这里碰着你。”
金娅听得,那水汪汪的大眼中转瞬便是一层水雾泛起,“岑大哥果然不把金娅放在眼里,枉金娅这般念及大哥好处,大哥却无一丝替金娅打算的念头。”
岑随额头登时汗起,上前百般劝慰,金娅只是扭头不理,直把岑随急得手足无措。方中群看在眼里,颇觉好笑,转头一看大寿大禄两兄弟,倒是坐得稳稳当当,不时取那桌上香茶抿得一抿,直如在戏台下看戏一般。见方中群目光过来,岑大寿嘻嘻一笑,凑上前来低声把这金娅姑娘的来历说个明白。
原来这金娅姑娘是岑随救下那炳多头人的小女儿,精明灵巧,貌美如花,在瑶人中素有天仙美誉。岑随救了她父亲,兼人又是昂扬雄壮,阅历不凡,这女孩儿的一颗芳心,老早便系在岑随身上。这瑶族姑娘,不比汉人小女儿做派,爱便是爱了,千方百计去接近岑随,炳多头人也晓得女儿心思,每次相邀岑随去喝酒作客,一大半便是为这女儿着想。偏生岑随虽平日也算精明,一遇到这等事情,居然如那木头疙瘩一般毫不开窍。金娅一番情意,遇到这个呆子,怎生不叫她恼恨不已。她本也是个玲珑心思,这一来便整日价戏弄岑随。直令岑随叫苦不迭,心想这么娇滴滴一个女孩儿,如何总与自己过不去。可叹是岑随到得今日,都没敢往男女情爱一事上多想,他若是 多想想,早该明白个中缘由。岑大寿大禄与俱都是少年心性,虽知得其中奥妙,却决不点破,只当好戏来看,却是苦了岑随一人。
方中群早猜个八九不离十,这等狗血剧情,他在那电视电影中也不知看了无数遍,看得岑随窘状,虽是极乐,也想到须得点醒这岑木头,千万不可使得那金娅姑娘恼羞成恨,两人劳燕分飞,将这剧情演得更狗血三分。
他这边想着,岑随 那里好话说了无数,最后赌咒发誓,绝对令方中群跟金娅回瑶寨助他们开那坡上荒田,若是方中群不肯,他绑也要将他绑了去。听得这话,金娅才云开雾散,笑得如同那鲜花盛开一般。岑随抹了把汗,暗道圣人之言果然不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金娅目光朝另外三人瞟得一瞟,只见他们虽是坐得笔直,脸上均都是似笑非笑,将这出好戏一一看在眼里。她怎会不知三人心思,只是瑶家女孩,作风都是大胆直爽,哪里会有这羞怯念头。岑随一坐下,她起身向方中群一拜,道:“如此便有劳动方公子了,待小女子在这田州府城再购买些物事,三日后我们一同启程回寨子,方公子若是有何物料采买,或是须甚匠人协助,可着人知会小女子一声,小女子定会在这三日内处理妥当,如何?”
方中群虽觉得从头到尾都不与自己商议一声,这金娅姑娘的作风也太强悍了些,但是因着岑随关系,不好与她计较,笑着应了声:“行,我今晚便列张清单,有些匠人物事确要准备,只是具体物料,还须我前去详细探察后,方可得知数量。”
金娅点头称是,又坐一会,便告辞出去。
金娅姑娘一出去,岑随便大喘一口气,瘫在那桌子上,喃喃道:“却不知我是前世欠下了她些什么,要这般作弄与我。”
方中群笑道:“欠人什么?你却是欠了人家一个百年修来的情份!”
岑随蓦地坐直身子,涨红了脸道:“方贤弟不可胡说,坏了人家好女孩家声誉!”
方中群道:“我又胡说什么,岑大哥,明眼人不说暗话,这金娅姑娘的举止,大家都看在眼里,偏生就你看不明白?”
岑随只是红着脸分辨道:“我与她父亲乃是好友,在我看来,她便如那侄女一般,怎能动什么其他心眼?”
方中群轻叹一声道:“岑大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岑随一惊,将这两句暗自在心头多作揣摩,想及那金娅娇羞神态,自己虽略有心动,却不知 是否真个是郎情妾意,两厢情愿。一时间千头万绪涌来,竟自是痴了。
方中群见岑随呆呆不动,知是他已有所悟,也不惊动,示意岑大寿大禄兄弟,三人径直出门到那田州府城里游逛一番。
广西素来便不繁荣,田州府城内更是萧条,除了三两家酒家,都是些铁匠铺、豆腐摊、土布铺等日常店铺,实在无甚游玩之处。方中群行得不到半个时辰便觉无聊,亏得大寿大禄两兄弟亦步亦趋跟在一旁,三人再逛得一会,方中群主动提议回府休息,两兄弟自无不允。走到一半,看到旁边有家小铺子,卖些西瓜水果,三人便买些好西瓜,坐在一旁吃将起来。
吃得几口,岑大寿吐去那口中瓜籽,开口道:“方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方中群咽下口中瓜瓤,有些惊奇道:“大寿兄弟倒有何事为难?”
岑大寿正色道:“倒非为难,方大哥三日后去那瑶寨,小弟却是想跟随前去,学习得些方大哥的本事!日后也好造福乡梓。”
方中群道:“我当是何难事,这个容易,只要老祖宗放得你出去,自然可与我同去。”
岑大寿大喜:“我就知方大哥不是那藏私之人,大寿这里先行谢过了!”说罢起身一拜。
方中群连忙站起相扶道:“大寿兄弟这是说哪里话来,本也不是什么好本事,加之大寿兄弟一片为民之心,我怎能有那藏私的念头!”转眼处见岑大禄也是欲言又止,便道:“如大禄兄弟也可一同前去帮忙,更是再好不过!”
岑大禄面容微动,却只是说了一声:“好!”起身也是一拜。
方中群扶起两人,心里却有个念头,道:“你我因岑大哥相识,我也颇喜欢你们的脾气,倒不如自此我们也兄弟相称,如何?”
岑大寿喜出望外,连连道好,岑大禄也是点点头,显是同意。
方中群想到自己虽遇大难,现下却有了一个极好的兄长,又得这两个合脾气的弟弟,也是颇为高兴。三人一轮交谈,提起岑随,纷纷说要去拉那岑随出来,找家酒馆庆祝一番,便朝那土官府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