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明和孩子都感冒了。不停地流鼻涕,还头痛、嗓干。今天是叶妈妈生日,叶明明下了班就抱孩子回娘家,叶妈已经炖了蹄膀,买了白切鸡,拌了几个凉菜。叶明明一边把奶瓶、尿布、围嘴巾、小玩物放在沙发上摆开,一边要顾着自己和孩子的鼻涕。
叶爸坐在沙发上,看着叶明明和孩子,嘿嘿傻笑。他现在越来越像小孩儿,叶明明还没来的时侯,几乎是十分钟一念叨,几点了?怎么还不来?吵得叶妈心烦,就给他打开电视,可是他又不看,他还是坐那儿不停地看墙上的钟。他现在走路还是很不方便,有时侯会莫名地摔上一跤。叶明明刚擦完俩人的鼻涕,孩子又尿湿了,因为嗓子痛,就给他多喝水,这下尿也多起来。叶明明拿纸巾擦小孩屁股,叶爸挣扎着站起,摇摇晃晃地去洗手间拿拖把,叶明明抬头看见老爸那明显显老的步态,心里一酸,什么时侯,老爸老成这个样子了?
厨房还是她小时侯的样子,只不过蜂窝煤不用了,换成了煤气灶和电磁炉,她妈身体多病,不能用凉水,可是又舍不得24小时开热水器,就用电磁炉烧热水灌在温瓶里,叶明明一直想给她弄成24小时的热水,可她不肯。买了个即热型的热水器安在水笼头上,可没几天就坏了。
昏黄的灯泡、湿湿的地板、墙角的塑料垃圾桶,老妈臃肿的身体就在其间忙碌,叶明明抱着孩子看着这些,眼角有点潮润。
李信东刚进门的时侯,叶明明手机响了。主编叫她回公司加班,有个策划案需要赶着做出来。叶明明原本并不负责这项工作,主编认为这案子很有油水,就交给另个部门的一女的,可她做不下来,于是这烂摊子又转回叶明明手中。在交接工作的时侯,那女的并不把所有资料拿出来,叶明明跟主编讲了好几回,但主编让她克服。现在时间已经耽误了,叶明明需要那女的把剩下的资料给她才能做。
她打电话问那女的要资料,那女同事让叶明明去她家里拿。她住在郊区,坐车都得一个多小时。李信东听到叶明明打电话就心烦,“怎么女的比男的都忙?”叶明明知道他看不惯她工作忙,因这事已经吵过多回。叶明明不理他。李信东偏又说:“今天老妈生日。你就不能不出去吗?别人也同样做你这工作,就没见别人那么忙。”“谁?哪个别人?”“我同事的表妹,也是杂志社副主编,她就是检查工作,具体事都下面人干。”“我下面没什么人。而且我们主编就喜欢让我亲自干。我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出去啊。”“你不愿意就别去了,大不了不干了。什么公司啊,还让人这么加班?人家没家啊!不顾孩子啦!”“你也那么大人了,懂点社会好不好?你在政府没见识过啊?现在经济不景气,能有忙就不错了。”叶明明心想,你又说这么无知的话,真是气死人。为了我,你即使不了解这行业,也该去了解下啊。而且你们宣传部有个文化产业资源整合办公室,你去那就能了解到很多。你既不了解,又不肯相信我说的。我是被迫的。我无奈!这么想着,眼泪就流下来。可是李信东看不到了,叶明明坐在出租车上,去那个女同事家拿资料。
虽然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那么萧索,但是那蒙了灰尘的树无精打采地站在树边,下雨后阴沉的灰白的天空,嘀嘀嗒嗒的雨水仍然使叶明明产生一种压抑的感觉。
出租车快开到美术学院的时侯,叶明明看着美院的围墙,这里的大学生一旦走出这堵墙,也会象她一样,不能主宰自己的时间,甚至休息时间,他们那时才会逐渐地去体会现实的无奈。这种无奈感有助于你思考人生?还是有助于你成熟?对于创作呢?
在美院的大门,叶明明看到一个男人很面熟。他穿着黑色风衣,面色肃然。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男生,十七八岁样子。车子一晃而过,叶明明突然想起,那个男人是关浩民。这几年关浩民频频上杂志报纸,做传媒的叶明明往往无意间就听到他诸多新闻。
关浩民是来看望儿子关小飞的。他破产了,房子、车子都被银行封了,拿去抵债,银行的账户早就被冻结。他没跑。没像其他一些人偷偷一走了之。他没有犯罪。在扩张自己领域的过程中,他没能克服人性的弱点,他渴望征服,这种欲望使他像一棵巨大的榕树,枝丫伸得遍地,却在一阵狂风中摇摇欲坠,散不可支。
关浩民欣赏项羽,他死得很悲壮。其实他可以不死,但是他的性格不允许他那么做:过江,东山再起。但是关浩民会选择过江。
小时侯他听奶奶讲过一个故事:一只驴盯着吊在眼前的一根萝卜,于是就不停地走啊,走啊,走啊,想要吃到这根萝卜。当然,它直到累死也没吃到。当时,他奶奶――一个小脚的乡村老太太梦呓似地说了一句:很多人啊,一辈子追求的东西就像是驴眼前晃来晃去的那根萝卜。
关浩民长大后经常想起这个故事。他也为名和利迷失过,在乎过别人的眼光。但是后来,他开始迷恋那个过程。那个追逐的过程。有谁知道驴幸福与否呢?只有驴知道。它在撒开四蹄奔走的时侯,它带着希望、渴望。这种执著的心情可能是灰心的人所不能体会的。关浩民不介意做驴子。他认为驴子累了、困了、渴了、饿了,却又无吃无喝是必然的。但是它得跑。这是它的一生。
关浩民想来看关小飞,是想告诉他这些道理。可是看到关小飞,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关小飞的情绪有点烦躁。他说他快毕业了,要实习,还要找工作,还要写毕业论文。很忙。
关浩民感觉到关小飞的浮躁。作为父亲,他想告诫儿子。可是儿子似乎不太喜欢听他讲话。
关浩民想起近几年,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他和梁伟怡各忙各的一摊,见面机会越来越少,对儿子的关注就更少。关浩民一直认为关小飞成长得挺好,现在他发现他拉下了最重要的一环。这个发现让他有点颓丧。但是他转瞬就鼓起信心,他不是下决心要做追逐的驴子么?
关小飞看着他自己的脚尖,这时它在不停地跺来跺去。关小飞说:“您还有事吗?我明天要去一个文化公司实习,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关浩民看着关小飞向学校里面跑去。他运动服的小帽子在他背后一颠一颠的。他跑进两侧长满巨大冬青树的学校甬道,暮色中的树木、学校里的楼房还有灯光,关浩民突然打了个愣怔:这情景在哪见过?
有时侯人是会突然间浮起这样的似曾相识感觉,但是从理性上判断,眼前的情景又绝非以前所有。而这种似曾相识之感又大多发生悲伤的时侯。
难道冥冥中真的有超乎人类的力量在主宰着一切?
那人类的努力还有用吗?
关浩民看着关小飞的背影,他在成功之后第一次悲伤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