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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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头抵着大巴的窗玻璃,眼前的景色重复单调。在十七简陋的“家”里大吵大闹似乎仅仅是刚才的事,又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十七说,韦素湘疯的那个日子,6月24日,和一个重要日子非常接近。

  “那桩案子结案是在6月18日,以江霖的猝死作为终止符。”

  我们将要前往的是该案的主审法官——也是冤案的缔造者之一——郭柏岩的家。郭柏岩在任期间争议很大,对他的评论褒贬不一,早就有人怀疑他收取贿赂、滥用职权,但找不到证据;四年前他以年高多病为由退休,和发妻一同迁往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沙华镇,淡出世人的目光,过着隐居般的生活。

  我们沿街打听,终于在下午六点半找到一栋双层小楼,此时天边正被晚霞映得红红的。粗观小楼,因为年代较久而有些发黄的墙壁上顶着斗笠似的灰黑色屋顶,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径入小楼后院——就在一颗粗壮的桂花树下,简陋的石桌石凳间,一个花甲老人摇着蒲扇,安详地合上眼睛沐浴灿烂的晚霞,正似一幅语文课本上常见的农家风景画。

  不可想象……这样一个慈祥的老人竟也曾经在金钱和权力面前暴露出贪婪丑恶的嘴脸,将人命与国法玩弄于股掌之间。

  老人对我们的到来很吃惊,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拜访过他了。十七编了一通客套话,什么多年前全靠老法官公正审判还家父一个清白,现在家父病逝,兄妹二人(我的天哪……)按家父遗愿前来寻访致谢云云……总之都是没有来由的虚伪的谎言,仿佛覆盖在黑暗事实之上的一个华丽光明的面具。

  老人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我都不想提了。”

  这时,一阵晚风吹过,我耳边隐隐响起风铃的碰撞声,清脆得像少女的欢笑。我仿佛产生了幻觉: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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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中,一个黑发白衣的少女手持一串铜铃,唱着歌朝我们走来。

  老人的眼神变得迷离而痛苦,干瘪的嘴一张一合,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听不清他在呢喃什么。接着,他站起身,木讷地说:“我要去洗澡。”

  这句话来得很突兀,似乎并没有回避或者转移话题的成分,而是突然接收到来自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命令,不得不去执行。

  老人笨拙地、僵硬地朝小楼走去,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已枯朽,稍微用点力就要散架。我们随老人佝偻的背影一同进了屋,老人并没有阻拦我们,自己准备了一下就进了二楼的浴室,不一会儿我们就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房子里好像并没有其他人,光线也很暗,客厅墙壁上挂着三张遗照:一个老妇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遗照下面摆着香案和跪垫,香obooko炉里堆满香灰,跪垫中间深深凹陷,看来老人经常跪在这里悼亡照片上的死者。然而,总的来说,这栋双层小楼的内部看起来倒不像外观那么朴素,每个角落都堆满了崭新的昂贵的家具,大概还来不及安排位置;从地板到墙壁、天花板显然不久前才翻修一新,一些地方还落有木屑和白漆,架着木梯,显示这里还未完工。

  “活动活动吧,我们总不能老傻站着。”十七忽然说。

  “我想他根本不相信我们,但他还是让我们进来了——也许,他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总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要动手就快,我并不认为他去洗澡是为了给我们留下翻箱倒柜的时间。”

  “翻箱倒柜?你要找什么?”

  十七思索了一下。“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是,你没听到吗……那个人在站起来之前说的是——‘终于来了’,显然他不是对我们说的。”

  我叹了口气。我真的不能理解,一点都不能理解。十七的逻辑很怪异,但也许他才是对的,毕竟我们所面临的处境本身就颠覆了正常的逻辑思维。

  “丁零,丁零……”清脆的铃音从楼上飘来,恍然间,我又看见了那个黑发白衣的少女——然而,这一次她几乎隐没在黑暗中,右手将铜铃举到齐太阳穴的高度炫耀似的摇晃,眼中露出邪念,嘴角浮起一丝狡黠、得意的笑,仿佛在说:“我做到了……”

  “我们快上二楼!”不等我反应过来,十七就拽着我冲上楼梯。教材到楼梯的那一刹那,我们都愣住了:粉红色的水,像活物一样一级级漫下来,逐渐包围我们,濡湿了我们的鞋袜。

  (这种气氛……很熟悉……)

  我听到十七骂了一句脏话,咬着牙下了命令:“回客厅,等着我,随时叫救护车。”

  我知道十七要去做什么,但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了上去,不理会十七的驱赶。

  香苦交杂的粉红色粘液从浴室门缝里汩汩流出,渐红渐粘,刺激着我的视觉和嗅觉。直觉告诉我,极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十七站在浴室门口喊了几声后,奋力撞开了门。

  红色的血如一朵眩目的花盛开在明亮光洁的白瓷砖墙壁上,沐浴露的香味混杂着血的腥咸扑面而来。那个老人就在那片血迹的正下方,半蜷在鱼缸里,口微张,脊背斜倚着墙壁,拖着一道长长的血印子。浴缸里的水还在不断往外涌,和着鲜红的血和白色的泡沫。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但我竟没有尖叫,也不很害怕,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一切似的。(是的……很熟悉……似曾相识……)十七冲进浴室关掉水龙头,探了一下老人的颈动脉,随即低低说出五个字:“直接报警吧。”

  十五分钟后,来自市区的警车停在小楼前。令人惊讶的是,从警车上下来的不仅有刑警支队的警察,还有我的一个好朋友——林承雨。

  林承雨一眼发现了我,径直朝呆若木鸡的我走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失踪了,”他垂着头说,“我和张画琴(我的另一个好朋友)都很担心。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爸是公安局的,我从他那里听说了你的事。因为这个郭柏岩是重要嫌疑人,昨晚上有关‘那件事’的档案又一下子不翼而飞,所以市公安局非常重视。我觉得你可能在这儿,就死缠烂打地跟着我爸一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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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解释……总之,你和阿琴别干涉这件事,我不想你们受牵连,”我的目光一直偏向一边,此时才认真地移向他,“对了,你说那起案件的档案全都消失了?”

  “没错,”林承雨也抬起头,“无论原始文件还是电脑存档都人间蒸发了。没有窃贼,没有黑客入侵,就这么……消失了。”

  难怪……

  虽然警方大张旗鼓地来了,但竟然处理得很潦草,最终的结论是老人只是在给浴缸放水时滑了一跤,磕中后脑勺致死,纯属意外。四十五分钟后,警方草草结束了调查,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只听到最后一个警官在迈进警车时嘀咕:“不知道为什么,老听到风铃在响,脑子昏昏沉沉。呵——”

  七点四十五分,饥肠辘辘的我们进了小楼附近的一家快餐店。十七点了酸辣牛肉饭加一盅青菜汤,我要了排骨饭和紫菜蛋花汤。一想起在小楼里发生的一幕幕,我就毫无食欲,更何况脑子里还有一大堆疑团没有解决。和十七面对面坐着吃饭感觉也很怪,我们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刚才发生的事。

  就在我的汤快见底的时候,一群穿着装修公司的蓝色工作服的人风尘仆仆地拥进快餐店,点完菜就陆续端着盘子坐到了我们旁边的两个四位座上。其中一人说:“你说那郭柏岩,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就……”

  我推了一下十七,又朝他们指了指。

  “就是啊,”另一个装修工接口道,“也不懂他是怎么了,一下子买了那么多新家具,还要把房子装修一遍……我还当他看开了要享清福,谁知到——唉,福没享到,人先走喽!”

  “我说呀,那也是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第三个说,“听说七年前江霖的案子要翻案了,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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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是心虚想要最后挥霍一次——他能不心虚吗?”

  “江霖?江霖是什么人?”

  “我一个老同学,为人可正直了,我们全乡就他一个——呵——跨国企业经理!当初郭柏岩判他挪用公司资金,真是打死我都不信哪!后来没几天又说江霖猝死狱中,案子就结了——嗐,什么胡话,江霖还一心筹备着上诉呢!”

  “哦!”有一个一拍大腿,“这不是报纸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案子吗?我说那报社也真白痴,都登出来,走漏了风声,犯人那还不都跑了?”

  “有些记者就是那么没良心,只管炒作,挖到点小道消息就大做文章,管你犯人跑不跑!唉,这个社会呀……不过,抓了三个,死了一个,我看剩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喽,”前一个点了枝烟,悠然地翘起了二郎腿,“嗳,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因果报应?那个郭柏岩结案后没多久,他的小女儿就上吊自杀了,大学还没毕业呀!过了三年,他儿子也因为做生意破产,被追债的逼到跳楼了!搬来沙华镇没几年,老婆也不行了——你们都记得他客厅里那三张遗照吧?报应,报应!”

  十七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插嘴道:“你们认识郭柏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