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衣衫蓝缕的年轻乞丐赤着一双肮脏的脚漫无目的的转出一个弄堂,他的长发纠结在一起,因长久未曾洗过,乱蓬蓬地裹在头上,一时竟瞧不清面目。街上已鲜有行人,他默默地走着,丝毫也没有躲雨的意思,好像要以这久违的一场雨沐浴似的。没有人注意他,他这样的生命,本来就不会引起多大的关注。他低着头,长发覆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这笑,有无奈,也有苍凉,但更多的是淡漠。
细雨飘洒在身上,将一件破旧但还算干净的长袍洇湿了一片,他浑然不觉,双脚踏在满是积水的大地上,脚下的路一直向城外蜿蜒,前方烟雨蒙蒙。
“长安的雨变冷了呢!”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一双赤足,这双载着他走南闯北的脚已经被水泡得发白。他冷笑一声道:“可是,又有谁感受到了呢?”头顶的天低沉着,这让他有些无奈,他抬起头费力地向天的尽头望去,却怎么也望不到头。
他慢慢穿越城门,一双脚便塌在城外泥泞的小路上,寒冷让他打了个颤。这样的天气,似乎除了初春的寒意以外,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浓发下,一双犀利的眸子刺向不远处的树林里。那里,有什么呢?
那树林正沉浸在细雨的滋润里,几丝云雾萦绕在上空,一副仙境的氛围。
他紧张地四周望了望,脚下一紧,踩着泥水往那树林里去了。
他先是嗅到一阵奇怪的气味,然后两道浓眉便凝在了一起,这气味在雨里变得跟淡,淡得都有了些潮湿的意味,是什么味道呢?一块尖利的石头刺破了他的脚掌,鲜血染红了脚下污秽的泥泞。他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口,脚下一快便纵了出去,这一纵,已经在几丈开外,接着他整个人掠过了几道树影,然后眼前顿时一阔,几块巨大的岩石裸露在泥泞之外,被雨水洗刷得干净极了。
略微停顿,身形一展,赤足点在岩石上,空中几个翻腾,他已经落在一块白色的岩石之上,脚下,是一条蜿蜒而去的溪流。时逢降雨,溪流水势暴涨,有的地方,竟然有大河的奔腾之势。这时,雨猛然大了起来,先前的那一阵气味却有了加重的趋势。他猛地回头,双眸定在一块青色的岩石上,看着那块石头,他黑色的眸子里突然迸裂出一丝伤感与愤怒,他狠狠地闭了双眼,双拳紧紧握在一起。
雨声大,溪流奔腾的气势却更大。离他不远的那块青石之上,倒卧着一个白衣人,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一袭白色的衣衫在青色的雨里显得更加醒目。仔细看时,白衣人纯白的衣衫之下,一道殷红的血正自他腰腹之中蜿蜒而出,一直染红了身边的溪流,而那阵变重的气味,却是血腥之气。
他轻轻呼出一个名字,一个箭步便即到了那白衣人的身边,双手一颤,轻轻揽起那人的肩膀,双眸之中,已然盈满了泪水。“水弱……”他大声呼喊这个名字,嗓音里已经全是悲痛之意,仿佛一个绝望的鬼魂,在夜里凄厉的呼喊。他轻轻拂开白衣人面上纠结的长发,正要端详白衣人的面庞,却见怀里的白衣人长长的睫毛一动,他顿时一惊,但为时已晚,那睫毛之后,一双妩媚的眸子闪出一丝讥诮之意,接着一道青色的光芒就向他胸前刺落!
那是一柄青色的匕首,握着它的却是一双如若无骨的芊芊玉手。
匕首离他实在太近,速度当然更加迅捷。杀气,像黑夜一般铺天盖地地涌来。而他,却又闭上了眼睛。
只听“啪!”一声脆响,却是白衣人一掌打在他的脸上,接着,一个银铃也似的嗓音叫道:“你真的连死也不怕么?”他脸上挨了这么一下,嘴角的笑意却流露了出来:“你舍得杀我么?”话音方落,只见一个娇若飞花似的身形自他怀中蹦了出来,却是一个俏生生的少女,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满是娇嗔之意。
他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扮成这个样子却还是没有躲过你……”她娇笑道:“若不是本姑娘我聪明伶俐,上次在洛阳还真差点让你逃了去,哼, 不过为了找你,我连衣裳都弄脏了,你可要赔给我一件新的!”再看她洁白的衣衫之上,除了雨水以外,几点赤红的色彩点缀其上,虽有一丝狼狈,但却凭空增添了几分妖艳。他不由笑了:“你为了找我,现在连装死都用上了,不知下次……”话还未说完便大声叫了起来,却是她紧紧捏了他的耳朵道:“哼!你还想有下次啊!本姑娘我没皮没脸找了你三个月,你却……”说着顿时双眼通红,似乎要落下泪来,捏他的手也松了。
他停了喊叫,轻轻立起身来,将她揽入怀里道:“傻瓜,这么冷的天,你不怕冻坏了身子么?”她顿时依在他结实的怀里,轻轻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他拂着她的秀发道:“傻瓜,我是江湖人,总归是属于这个江湖的,有很多事,不是不与你共同担当,是我为了保护你才……”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她不再说话,静静依附在他怀里,感受着一丝久违的温暖,良久才挣脱他的怀抱,望着他的脚道:“你的脚……你总是照顾不好你自己……”说着,鼻尖一酸,轻轻背过了身子。他复将她拥入怀里,道:“你放心,等我揭开那‘袖中剑’的面纱之后,定与你远走大漠……”说着,双眸望向远处的雨幕,几分希冀之色透了出来。
她内心之中突然一阵酸楚,道:“弈,我知道东方叔叔的死让你很伤心,可是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你知道么,有个人一直在为你担心。”他低下头来,微笑道:“我东方羿今生有你,夫复何求啊!”他一笑,眉宇间就多了几分豪气,她看着他,内心却更加矛盾。
这时,春雨蒙蒙,更有疾风集卷着林间高耸的树木寒意深沉,他挽着她的手,渐渐出了林子,复上了泥泞的小路,方要解衣为她御寒,却见自城内急急掠来一团黑色人影。东方羿怕被人认出本来面目,缓缓低下了头,重又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被他叫做水弱的女子见他如此,也退在一旁,目视着那团黑影,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事。
那团人影匆忙间掠得近了,东方羿冷冷一瞧,却是一个身着黑衣的俊俏女子负了一人匆匆地飞奔而来,那黑衣女子虽然匆忙,但神色镇定,一双美目更是隐含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意味,一旁的水弱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女子,见了这女子,心中也是一叹: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气质的女子!只是被她负在肩上的那人肩膀宽大,乱发被疾风刮得四散开来,虽看不清面目,却能断定是个男子。
东方羿一瞧那女子,心中突然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时那黑衣女子已由他二人身 边掠过,黑衣女子在四人相遇的一刹那向他二人投过一道惊诧的眼神,东方羿被她一瞧,竟感觉浑身上下颇是不自在,便轻轻拉了拉水弱的手,她的手心之中,也全是冷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东方羿一边诧异一边褪下身上衣衫,披在水弱身上。这个动作让他感觉舒服多了。
黑衣女子渐渐远去,东方羿却长长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不料一旁的水弱早努起了嘴道:“人家都走远了!”东方羿思绪被她一断,回头便看见水弱努起的小嘴,不由笑道:“水家大小姐也有吃醋的时候啊?”水弱白皙的脸上顿时一红,轻轻啐道:“才没有呢!”说罢,神色一顿道:“羿,这二人似乎有些奇怪,我看……”东方羿也收起笑脸道:“他二人自城中而来,偌大的雨中却无避雨的物事,那女子神色虽然镇定,但步法却有些慌张……”略微沉吟,又道:“奇怪的是,她背上的那个人似乎是 受了重伤,她不在城内医治,却往这荒郊夜岭的城外跑……真是奇怪得很。”
水弱见他认真的样子,不由怔怔瞧着他,心里浮现出一阵幸福。
东方羿突然神色一寒道:“水弱,你可曾记得,我爹爹遇刺那天,一个身材宽大的刺客?”
水弱方才回过神来道:“你是说那个叫做‘袖中剑’的白衣人?”东方羿道:“那个人的剑法实在令人无法忘记。”水弱道:“那晚你与他交手了么……”东方羿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深沉地道:“这几日长安城里也出了一件大事!”水弱问道:“‘千江盟’盟主江左也被人行刺了?”东方羿点头道:“一个时辰前药王巷的那一战听说就是一场围捕,虽然‘千江盟’封锁了消息,可是依我看来,定然是有了凶手的行踪。而以这二人的装束来看,一定是经历了一场血战!”
他说话间,就见自城内又掠出一个人来,这人也是一身黑衣,东方羿定睛一瞧间,这人已由他二人身边疾驰而过,顺着黑衣女子所去的方向隐去了。
东方羿目送那人的踪影,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道:“‘千江盟’少主江齐!”水弱脸上一喜道:“看来这趟长安之行,我们没有白来,只是……”她美丽的眸子里,水族流动,脸上的喜色也黯淡下去。东方弈俯首,哀怜地看着她眼中的水族道:“长安之行,一定会有凶险,可是有你在身边,又能算得了什么!”他说得豪气顿生,水弱却暗自叹了口气,紧紧拉着他的手,生怕没了他的踪影。
其时,长安城外的烟雨渐小,春光融在潮湿的天气里,却是另一番风韵。
水弱抬头望着远处雾沉沉的城,一丝微笑渐渐显了出来:“弈,你说现在的长安城里,谁最想我?”这完全是一句很有杀伤力的话。东方弈果然脸色一变道:“什么?”水弱脸上的笑由微笑变成了大笑,笑得花枝乱颤:“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想着我么?”
东方弈略微沉吟,突地笑道:“你不说她,我还把她忘了。”水弱这才收了笑容道:“那你以为还有谁啊,还有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想本大小姐。”东方弈道:“除了大闹江南武林,目无尊长,整天像个野孩子一样乱窜的六小姐,谁还敢想我东方弈的……”说着,眼带笑意,故意不说最后几个字,水弱便顺势娇嗔道:“你的什么啊?”东方弈哈哈一笑,挽着她手,一阵风往城中去了,低矮的天空下,传来水弱幸福的笑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