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玉文
当我来到富川葛坡小镇的那天,车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杨柳风吹面不寒,草芽、树芽悄悄冒尖,牧童背着斗笠穿了蓑衣,牵着牛儿走上泛青的田埂上,那些穿花着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正说笑着上山下地,撒种儿,种苗儿,哼着甜甜的春歌。雨珠叩动车窗,叩动我的心扉,班车在平坦水亮的公路上行驶,渐渐地把我带进那久违了的熟悉画面。我如一只久飞的鸟儿,又回到了那熟悉的街道,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孔,听到了那熟悉的乡音。
四处漂泊谋生,在我生命的深处,许多记忆已在消逝的岁月中悄悄褪色,唯有对葛坡小镇的记忆,却拂拭不掉,令我一次次叹惋,回味。
这是一个包含有10多个自然村、近3万人口的山区小镇,除了镇上的机关单位之外,约有二三十户人家。小镇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青青的山脚之下。一条公路穿镇而过,新式楼房,古朴瓦屋,花树遮掩的小院,排列在公路两旁。那一年,我从八师毕业,打起简单的行囊,分配到这个小镇的中学教书。除了同事们关切的笑脸,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留在我脑海中的便是小镇的民风民情。不管认识不认识,点头一笑,敬支烟,问声好,一声带着尊敬、友好的“唐老师”,令我激动好久好久。于是便把学生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把课堂当成了自己的生命,把小镇当成了自己的家,认真教学,踏实工作,无悔无怨。
这里山青水秀,鸟语花香。远看村寨连着村寨,峰峦若黛,绿水含烟,油茶花黄灿灿的香得醉人。近看山坡上到处是鲜艳的野花,五彩缤纷,树梢上小鸟儿吱吱喳喳叫着飞来飞去。犹如从童话中走出来的放牛娃放鸭妹,用脆生生的嗓儿唱着古老的谣曲,牛儿顶着角儿嬉戏,鸭儿摆着尾儿逗水,全然不知人生的忧患,也不觉岁月的流逝。当袅袅炊烟升起来的时候,叮叮当当剁响的案板,飘着香辣味儿的菜肴,吱儿咂地抿着米酒,谁不说小镇的生活比桃源还快活?
到了夜晚,小镇又别有一番情趣。露天电影场好不热闹,居民们提着凳儿,呼朋引伴,扶老携幼,说笑着走进他们今天或昨天的故事。大爷们泡一壶茶,在古树下品茶聊天,剁好猪草的大 娘,摇了一把破旧的蒲扇,陶醉在家长里短的话题之中。时而有一对痴情的男女,依依偎偎地走过街影,融汇到柔柔的夜色之中。老戏迷张开他那缺了门牙的大嘴,有板有眼地唱着黄忠唱着焦赞唱着《打鱼杀家》,逗得散夜学的孩子挤在门前嘻嘻哈哈看热闹。每回家访我穿行在这些凡人乡事之间,都觉得小镇葛坡,是人世间最美的地方。
小镇虽小,但却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民风淳朴。始建于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冬的潇贺古道,由湖南道县的双屋凉亭、麦山洞入江永县的锦江、岩口塘,通过我们广西富川的麦岭、青山口(葛坡)、黄龙(富阳)、古城,直达贺州,陆程全长为170多公里,经过三十多个村寨和城镇,葛坡是当时这古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离小镇北上不远的谷母井,还有一段较长的古道遗存,见证着它已逝的不平凡的历史。我于古道、古驿站旁教学,孩子们很尊敬我这老师,家长们也喜欢我这孩子王,不少的民间活动他们都邀请我参加。在小镇,我当过伴郎,吃过盖屋酒,喝过猪红汤,还坐过上八位吃过十碗十蝶的“盛宴”。很多年过去了,那浓浓的米酒,爽口的腊肉,至今还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我在葛坡小镇工作了两年多,后来由于需要我调回到县文化馆工作。蛰居县城,忙碌于案牍公文之中,使我时常想起葛坡那桃源式的淡雅校园生活,想起那口甜甜的水井,想起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课堂上抑扬顿挫的琅琅读书声,想起善良诚实,敦厚与淳朴的居民。小镇的居民守着他们的小家,守着他们的店铺,守着他们的果园,乐度年华,繁衍生息,做饮食、卖杂货、经营屠宰、成衣、染布、裁缝、贩运生猪、水果、药材等业为生,一代接一代,富丽自己朴实无华的生活。
岁月倥偬,时光流逝,山雨一页页濡湿我心中的往事,一眨眼我已经离开了它一十六年。十六年后的小镇高楼林立,店铺生意兴隆,人们丰衣足食,笑语喧声。昔日小河边的捣衣槌,如今已被全自动洗衣机替代,昔日烧柴烧草的灶头;如今已换上了电气化炊具;昨天满是补丁的衫裤,如今已换上了花花绿绿的时髦衣裳。昨天只知道打柴种田的农夫,如今骑上了摩托,开上了轿车,当上了厂长、经理、大老板!只有坡岭上的山花,啾啾鸣啼的小鸟,低头啃草的老牛,仍然在一步步地记录着葛坡小镇那风雨沧桑的经历,回味昨天那一个个或甜或苦的难忘的故事。
走进熟悉的人家,握住张满老茧的大手,十六年后的小镇依旧亲热得暖心。浓浓的小镇情话,被一盅盅一次次斟满;深深的思恋,被一碗碗烈酒一回回 陶醉。夹起,夹起那条酸炒鱼干,品味人生的酸辣;咬破,咬破那只肉馅豆腐酿,体验友情的香甜。虽然葛坡小镇只是我人生的一个小小站台,但它给予我的,却是无数令我终生皆难以忘怀的记忆。
——本文已发表在《贺州日报》2002年7月9日报第三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