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土豆在家


本站公告

    冬阳知道,上次土豆从家里到码头走了五天。

    五天,一个大夫说不好的人还能熬过么?如果熬不过,岂不是连自己儿子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尽管,他这个儿子已经被人鸠占鹊巢了……但总不能让他连一副皮囊也见不到吧?

    “三哥,我们可以骑马,这样会快一点。”

    眼看陈三打算使用11路车回去,冬阳忍不住提醒他。

    “三哥……不会骑马。”陈三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脸上微红。

    “要不,我们找个马车?”冬阳也不会,只能退而求其次。

    “哦!差点忘记了!我们马上去找马车。”陈三恍然大悟,常年在海上行走,他几乎忘记了陆地上有些什么代步工具。

    等找到有马车可以鼓地方,冬阳呆住了——马车去一趟要二两银子!如果加急跑,要三两!

    三两银子,他得在张府差不多做满两个年头才有!

    这年头,穷人的命还不如畜牲!

    陈三显然也被这个价格给吓到。

    “你们看我这个马,高大壮实,起步如飞,如果单独跑,比那千里马也差不到哪里去,肯定不会误了你们的事……”车夫唾沫四溅,不停地夸耀自己的马有多好,需要喂多么金贵的草料,价钱是一个铜板也不肯少。

    冬阳咬咬牙,摸出胸口的银子和铜板,拉拉陈三的衣角:“三哥,我……我现在只有一两银子和二百个铜钱,你……能不能借我一点……”

    “傻瓜!借什么借?土叔俊还要银子呢,这些你先留着。三哥送你回去,怎能要你出钱?”陈三不由分说,把冬阳的银子推回去,付了定金给车夫,又买了一些干粮,颠簸着上路了。

    冬阳没有推辞,他知道陈三是个实诚人,不会看着他们家遭罪而不管不顾。自己如今需要钱,也只能指望他,没有必要假惺惺地推托。只是以后,一定要加倍还回去。

    钱啊!

    以后要找个法子好好赚钱才可以,不能再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得过驱在这个年代是有钱人才能享有的福利,穷人家的,得过驱,只能去做乞丐。

    冬阳深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马车很简陋,他们又赶得很急,一路上颠得东倒西歪,全身肌肉与骨骼都在不停地晃动着,没多久就通体酸痛。

    嗯,似乎弹簧可以减轻振幅,让坐马车成为一种享受而不是折磨。也许自己可以发明一个弹簧,申请专利,然后卖弹簧……可是,弹簧怎么做?怎么做?

    又一次跌倒在陈三怀里,冬阳无比郁闷地娃自己之前不学无术,穿越过来以后别说呼风唤雨,就连一个水漂都引不出来……

    车夫还是很敬业的,一虏行,晚上也没有要求住宿,说是天气好,不会下雨,给马加料、稍事休息以后,又行了大半,才在另一个县衙的城门外停下来,矩休息。

    冬阳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全是土豆死前的惨淄土豆一家清贫生活的回放,土豆爹每次咳嗽着佝偻着身躯扛着工具上山下地,土豆娘干燥皲裂的双手和暗黑沧桑的脸,土豆土珠的凹陷的大眼睛,不合身的补丁衣服……一幕幕疮痍的景象在脑海中翻腾,冬阳看得心都纠了起来……

    天微亮,冬阳最先醒过来,万籁俱寂,路上并没有行人。只是城墙底下横七竖八躺着一些流浪汉以及像他们一样因为赶路而露宿的人员,就连门口看守的士兵也抱着刀枪一下一下鸡啄米似地点头。

    冬阳透过车布帘的隙缝,看着迷蒙的天,微微叹气。

    倏地,一个身影掠过他的视线。冬阳一愣,这不是赵秉文吗?虽然他带着面罩,但那个身形,绝对错不了!

    他不是应该在张府保护朱泽晨的吗?为什么会来这里?就算之前他经常不在府上,那也是白天,而且是朱泽晨吩咐他出去办事的。可现在,一大清早,他怎么会在另一个县衙出现?

    冬阳心里一动,没有下车相认,只是小心地把布帘掀开一些,只见他顺着城墙很小心地四下打量一番,趁着墙头上巡逻的士兵转身那耶那,一个纵身就跃进了城内!

    他好歹也是个带贫、有职身份的统领,只要亮出身份,小小的县衙就可以横着走,为什么要这样摸摸?

    冬阳看着城门口同安两个字,不明白这小县城到底有什么秘密。正要把布帘放下,又发现两个人鬼鬼祟祟地蹭在墙角,其中一个小厮打扮,另一个却是蒙着头,身高和赵秉文差不多,也是佩着剑。小厮模样的人冲他指指墙头,正是赵秉文上去的位置,然后就迅速转身走了。那蒙着头的汉子从地上捡块石头扔上去,士兵们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就顺势跃进去了。

    天不是很明亮,冬阳只看见他跃起的瞬间,腰部露出一条黑黑的痕迹。

    这个城门的防卫实在太差了!

    可是,就这么个破地方,赵秉文为什么要来?又是什么人在跟踪他?

    天渐渐亮起来,车夫开始赶路,冬阳带着一肚子疑问和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在幕降临时到达了土豆家乡,牛头村村口。

    尽管已经腰酸背痛、全身发抖,冬阳还是一下车就撒开脚丫子往土豆家里跑,因为,越接近牛头村,他的眼皮就跳得越来越快,心头惶恐的感觉也越来越严重。

    一路磕磕碰碰,摔了两跤,被山里的荆棘划破了皮肤,被路上突出的石块伤到了脚尖和膝盖,灰头土脸总算看到了那黑乎乎的破旧土坯房。冬阳揉揉酸痛的肌肉,深呼吸,一步一步推门进去。

    “哥哥!”一进门,就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奔过来,一头撞在自己怀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随即把眼泪鼻涕都蹭在自己身上。

    是土珠。

    昏暗的灯火下,那一张小脸就是名副其实的猫脸,大大的眼睛里堆满了惊喜、害怕、委屈、伤心等各种复杂的情绪,紧紧抓着自己的是瘦骨嶙峋的双手。

    冬阳心里刺痛了一下,轻轻地拂去她脸上的泪珠:“珠珠,别哭,哥……哥哥回来了。”

    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启齿,哥哥两个字在舌尖打个圈,就溜出来了。

    破旧的门帘被挑起,在内屋的土王氏——土豆娘走了出来。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随即是愁苦,但很快又扬起满是皱纹的笑脸:“豆回来了,先歇歇。三儿,难为你一路送他回来,先歇着……哦,你们还没吃吧?我去给你们烧点饭……”

    “婶子!”陈三打断絮絮叨叨,有些紧张的土王氏,“小豆子在路上摔跤了,您先给他打点热水来。”

    “啊!”土王氏一声惊呼,急急地跑过来拉冬阳的手,看到蹭破的皮,立即就哽咽起来:“傻豆,怎么就摔跤了?也不吭一声……”慌慌地又跑去厨房,端了一盆热水出来。

    冬阳有些窘迫,忐忑不安的,也不愿意她们母两个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就说肚子饿了,支使他们去厨房。有陈三在,土王氏也不能晾着他饿肚子,又看冬阳装的没事,也就应了。

    冬阳费力地洗了一下,陈三有些心惊肉跳地看着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脚趾处还有大大的一个血块,赶紧把冬阳磁府拿出来的药给抹上,闷声说:“怪三哥,没有棵你。”

    “是我自己不小心,怎能怪三哥?别让她们知道。”冬阳轻声开口,随即看向内屋,心绪复杂。

    陈三不知道他的心意,还以为他相见自己的爹爹,看看他脚上的伤,一言不发地抱起他进屋。

    好在才几步的距离,冬阳还阑及反应,就已经被放到了头。

    土老爹睡在上,粗黑粗黑的脸,全身没有几两肉,只剩下皮包骨,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中药味道和不知名的酸腥霉臭味。冬阳伸手过去,被子还算暖和,土老爹也是有温度的,鼻间有气息出入,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回过视线,看看房间里间简陋的摆设和两张断腿的凳子,空空的四面墙壁,冬阳心里一堵,眼睛泛酸,恨不得抽自己两大耳刮子——你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却什么事情也没为他们做,你还是人吗?你好意思继续这样活下去吗?

    “三儿,豆,出来吃点东西吧。”土王氏走进来,轻声道:“你爹睡着了,大夫说,如果有好药,好生休养一两个月,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陈三高兴地开口:“我们这一路不知有多担心呢?现在好了,小豆子,你不要再愁眉苦脸的了!”

    “嗯。”冬阳微微点头,心里却没办法放松,为着自己之前的得过驱而悔恨,为着土王氏口中的“如果有好药”而担忧。

    好药,是要钱的吧?休养,是需要人照顾的吧?土老爹这一病,只怕以后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这就相当于家里的顶梁柱倒了……

    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两碗粥,一点米拌着很多野菜,就是张府的小厮吃得也比这好。冬阳看着呼啦呼拉吃得正的陈三,再看看一旁眼巴巴盯着的土珠,招手叫她过来,拿起另一个碗,把自己的粥倒了一大半出去:“珠珠,哥哥……现在不是很饿,这些你吃了吧。”

    土珠兴奋地喝了一口,随即抬头看着冬阳和土王氏,又蔫蔫地放下碗:“哥哥……吃,珠珠不饿。”

    土王氏抹抹眼睛:“珠珠去睡觉,豆,娘给你整整。”

    土珠一溜烟跑走,陈三有些讪讪地从碗里把头冒出来:“怎么啦?”

    “没事,三哥。”轻轻摇头,冬阳端起碗,野菜粥味道还不错,可他实在没有胃口,胡乱吃了些,就去睡了。

    被子硬邦邦的,身旁的陈三已经打起了呼噜,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和铺招待陈三,只能让他和冬阳睡一块。陈三倒是满不在乎,冬阳缩成一团,最终还是忍不住吸取身边人体传来的温暖气息,他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小小的身板根本就受不住,倦意袭来,睡着的前一刻,冬阳心底发誓一定要赚大钱,要让土豆一家都过上好日子……

    土老爹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的,多年劳累,宿疾缠身,这一病就如大山压顶,整个人都垮了;又如火山爆发,多种并发症齐齐发作。当第二日大夫过来,摇头晃脑说一大通后,冬阳心里大概有数。可治病的银子,他只有一两多,离大夫说的二十两相差甚远。

    家里只有一亩水田和两亩山地,每年的粮食产量最多不过五百来斤,可这却是一家人保命的根本,就算卖了,也值不了多少钱。这土坯房,也没有人能看得上,到哪里找二十两银子?

    土王氏抹泪拥着土珠,一遍又一遍地说:“珠珠,对不起!对不起!”

    冬阳想到一些卖儿卖的例子,心下大骇,忙拉了陈三到一旁:“三哥,土豆……求你了,求你再借我们一些银子,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立字据,三年,不!一年,一年之内我若是还不上,你就把我卖了来抵债!”

    “傻瓜!不过是些黄白之物,三哥怎会见死不救?又怎能把你卖了?”陈三生气地敲着冬阳的头,“再说这种话,三哥可就真的不管你们了!”

    二十两银子,如今的陈三父子也要差不多一年才可以攒起来。若不是有陈良给儿子存着的媳钱和之前海难的补偿费,他们也不一定能马上拿出手。可陈三却是把自己的积蓄毫不犹豫全拿了出来。

    钱的问题解决,陈三很快就走了,毕竟他有码头的事情要忙。

    冬阳留下来,埋首照顾土老爹,煎药、擦身、按摩、洗衣换被,一样一样来,只当是自己在给土豆尽孝,也弥补自己没有好好孝顺前世父母的遗憾。田地里的事情,在土豆小身板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也义不容辞地做,晚上还要留一段时间教土珠识字。

    土王氏曾经想要卖她的念头谁也没说,土珠才八岁,自然也不知道大人的心思,这件事情就像被风吹过,了无痕迹。但冬阳却是牢牢记在了心里,他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怎能继续麻木地混日子?

    土老爹夫老大欣慰,直言他们儿子到了大户人家做工,就是不一样,都会识字了。对陈良父子给他儿滓了个好东家、又借钱给自己更是感恩戴德,一遍遍地说要报答他们,要冬阳在张府好好做是,要他记得陈良父子的恩德。

    他们都是老实质朴的人,将近二十天的时间,冬阳慢慢从心里接受了他们,也喊出了第一声。第二声……第无数声爹娘。

    深人静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摸着自己胸口,告诉自己,告诉土豆:“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好好照顾爹娘,照顾家里人……”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