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干瘪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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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阳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瘦瘦小小、面有菜的男孩,大家都叫他小豆子。

    小豆子已经十四岁了,可家里穷,经常有了上顿没下顿,于是就长得干瘪干瘪的,同村十二岁的地主儿子都要比他高出一个头来,而与他同龄的其他孩子,都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只有他,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成天为自己的肚子发愁。

    小豆子的爹姓土,于是小豆子的大名就叫土豆。

    冬阳看着饿得瘦骨伶仃的土豆,唏嘘不已。

    想当年,冬阳最喜欢吃的就是土豆。因为土豆不仅营养丰富,还可以颜,更重要的是,吃土豆不仅不会增肥反而有减肥效果。

    念大学的时候,他曾经蝉联宿舍“早上土豆,中午马铃薯,晚上洋芋”生活大体验比赛的冠军达一个月之久。

    冬阳至今都记得,每天早上,自己会买一个金灿灿的土豆鸡蛋饼,一边咬一边急冲冲往教学楼赶;中午在餐厅一定要打一份酸辣土豆丝或青椒土豆丝或土豆烧牛肉;晚上要买炸土豆片当宵,炸得焦脆金黄的土豆片拌上红红的辣椒酱,看着就令人胃口大开……

    如今光是这样想着,冬阳就觉得肚子饿起来,土豆丝、土豆片、土豆条、土豆泥……漫天飞舞,最终都变成勒着肚子、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土豆。饶是这样,冬阳依旧眼冒星星,小小声地打着商量说:“小豆子,土豆,我们把你煮了吧,这样我们两个都不用饿肚子了。”

    土豆摇摇头:“不要,陈大叔明天会过来带我出海。跟着船队就有饭吃,还可以拿银子,有了银子,就可以买很多很多烧饼……”土豆流着口水,无限向往脑海中的烧饼。

    冬阳撇嘴:“烧饼哪里有土豆好吃!我告诉你,就算什么调味料也不放,只是把土豆塞到柴火堆里烤熟了,挖出来去掉皮……哇!喷喷、软绵绵的,真好吃!还有酸辣土豆丝……”

    土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陷入幻想中的冬阳,感受到他的邪恶念头,谨慎地退后几步:“我一点儿也不好吃,而且,我怕痛,我才不要被你烧掉拇吃呢!”土豆说完,拔腿就跑。

    “等等!土豆!等等我!”

    冬阳呼喊着追上去,却再也没能找到土豆的身影。只湖着自己的肚皮说:“算了,先睡觉。明天吃土豆去,晚上留一点,看看能不能再梦到小豆子。”

    一觉醒来,还阑及嘲笑自己在梦中无哩头的言行举止,就感受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被泡得灰白浮肿的手,上面还沾着黑与绿的不明物体。向前,是一块木板,木板前面,是水,再向前,是一望无际的蓝海水……身体酸胀,忽上忽下地飘浮着,身下是柔软的、冰冷的海水……

    自己怎么可能大冬天泡在海里?

    想到土豆说他要出海,冬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于是放心地闭上眼睛。

    这一回似乎睡了许久,又似乎一直醒着,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有无数的东西绕来绕去。迷迷糊糊中,看到土豆跟着的船队出海归来时遇上风暴,在漫天卷起的海啸中,船只终于抵抗不住,缓缓沉了下去,土豆掉到海里,慌乱中只来得及抓住一块木板,就被一个海浪给冲走了。

    冬阳奋力朝着漩涡的方向游去,却发现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张嘴要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有一只炕见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有一样炕见的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

    冬阳不是第一次经历梦魇,可他不能在这种时候陷入绝望无助,他不能让自己被黑暗吞噬,他要找到土豆,他一定要救他!

    冬阳奋力地蹬着自己的四肢,急促地深呼吸,想要把手指抬起来,挣扎许久都没有成功,反倒是自己的眼皮也睁不开了!

    不要!

    他不要眼睁睁看着土豆死掉!

    冬阳“啊!”地大叫一声,胸膛急促起伏,粗重地呼吸声清晰可见,脑子紧绷之后骤然放松——终于可以动了!

    “土豆!土豆!”

    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冬阳费力地扭头看过去,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正急切地盯着自己。

    冬阳眨眨眼,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大胡子见状,摸摸他的额头,疑惑道:“糟了!该不是被海水一泡,脑子变糊涂了吧?快叫大夫过来!”

    立时有通通通的脚步声远去。冬阳回过神来,发现大胡子很是眼熟,就是带土豆出海的陈大叔,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陈大叔……呃……咕噜……”

    肚子十分不合适地响起来,陈大叔和冬阳都呆住了,冬阳尴尬地挤出一个字:“饿!”

    陈大叔眼里几乎要流出眼泪来,慌忙掩饰地拉拉冬阳身上的被子,站起来大声说:“陈叔这就叫厨房给你拿吃的来!”

    通通通的声音又渐渐远去,冬阳抬眼看着古朴的房顶,雕的窗台,在陌生的环境中微微叹气,有这么真实的梦吗?全身被泡得发白发肿,一丝一毫的疼痛都能清晰感觉到,肚子还会饿得咕咕叫……

    穿越了吗?

    穿越了吧?

    更多的事情涌上心头,有自己的,有土豆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在风暴中被无情地夺去了生命。他才开始对未来有所憧憬,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哪怕一天的好日子,他还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这次出海的见闻,就这样悄没声息地去了。

    可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不觉得难过,心头反而暖暖的,似乎土豆就在身边,和自己共用一个身子。自己也知道土豆所有的事情,包括他家里的情况,包括这次出海的所有经历,包括他被村里地主的儿子和随从欺负滇眼汪汪,也包括他三岁尿的记忆……

    冬阳心里一个寒颤,这才慢慢想起来,土豆,或者说自己先前在海上漂了两天,大小便失,然后被人救起又昏睡了三天,这三天的起居饮食似乎都是一帮粗壮的船工和陈大叔打理的……

    冷静!

    冷静!

    冬阳暗暗给自己打气,你现在是土豆,生病了,受伤了,被人看光光火摸光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的……

    只是,好痛!

    大夫没来,冬阳手指动一动,都觉得被钻了十万颗小钉子一样疼,只能干巴巴硬邦邦躺在上胡思乱想着,又想到土豆头上。

    冬阳想起小时候,家里有田有土,自己还种过土豆、挖过土豆。

    大学时,宿舍旁边有一条小街,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有不少摆摊卖零食的。其中有个大婶,每次都推着一车的土豆,削成大块或长条,放到油锅里炸了,然后再拌上盐巴和佐料,那滋味,实在是不可眩大婶风雨无阻地来,冬阳几乎每天都去买一块钱来常有次冬阳见大婶被城管推走了车子,还以为她以后不会来了,叹息了一整天。没想到第二天,大婶又推着车子来了,听得冬阳问他,大婶笑笑说,没办法,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冬阳好奇之下拐弯抹角打听了一下,大婶每天带来多少斤土豆,然后自己在心里默默计算成本与收益,得出来的结果令他非常羡慕。

    再后来,大学毕业了,豪情万丈、热血澎湃孤身闯到深圳,两个月过去,钱粮用尽,才在一个小公司里安顿下来。拿着微薄的薪水,干着不起眼的杂活,还要被上司责备。这一天,又被骂了,冬阳想着自家的父母都舍不得对自己说一句重话,想着在学校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想着那点可怜的工资,想着卖土豆大婶的收入,在心里发狠道,丫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你是我上司,现在的工资也还不如卖土豆的大婶挣得多!明天再骂我,我就炒了你鱿鱼卖土豆去!

    第二天没有挨骂,冬阳自然也没有实现从土豆摊点到连锁土豆店,从土豆小贩到土豆大王的远大理想,只是自己对土豆更加情有独钟……

    如今细细想来,关于土豆的一切自己竟然历历在目,记忆十分清晰。冬阳无奈地听着自己肚子再一次唱响空城计,添添干裂蛋泡出血的嘴唇,十分认真地想着,土豆,真是个好东西啊!吃一个就管饱!可是,要如何调动全身的肌肉,要经历多少痛楚,才有可能把头那杯水拿过来?能不能把那个杯子也顺便吞下去填肚子……

    “大夫,这边!”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啻于天籁之音。冬阳早就饿得头昏眼,偏偏大夫又把着脉装模作样半天不说话,长久等待后才迷迷糊糊听得大夫说什么无大碍,病根之类的,又有人给灌了一些药进去,冬阳也不客气,闭着眼睛全部喝下去,却被中药的味道刺激得一阵干呕,扯动了身上的痛楚,他再也受不住,头一歪,直接晕过去了。

    再一次醒过来,已经到了晚上,昏黄的烛火点着,照得周围一片惨淡。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三个人。

    冬阳恢复了一点气力,闻得一阵腥臭发霉的恶心味道,实在没有心思去和其他的人搭讪。一个人瞪大眼无神地望着房顶,只感觉身子和房间都是摇摇摆摆的,似乎还在水上行走,不由又是一阵哀叹。果然没多久,就觉得嗓子泛酸,喉咙口极不舒服,赶紧翻身偏头,还阑及叫痛,就是呃的一声,酸腥的东西吐了一地。旁人被惊醒,立即大呼小叫起来。

    一个人慌忙过来拍他的肩背,是陈三。船上的汉子一个个五大三粗,下手没个轻重,冬阳又是全身病痛,一巴掌才下去,就像全身散架了一样,杀猪般哀号起来。陈三讪讪地放下他,给他到了一杯水,冬阳就着他的手,艰难地漱了口,哼哼唧唧看他收拾着,才发现他的腿脚似乎也有些不利索。

    陈三顺着他的眼光,摸摸脑袋,嘿嘿笑着:“我只是一点小毛病。你小子命大!我爹还以为你不行了呢……”

    他爹就是陈大叔,父子俩经常搭档出海,这一路对小土豆极为照顾,土豆也很喜欢这个老实憨厚的大哥哥。

    冬阳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傻笑,另外一个人却似乎心有余悸,黯然说:“这次几百多人出海,回来的不到一半。我倒是捡回一条命,只怕后半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还有一人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伤口痛,还是想到了遇难的同胞,没有说话,却传出来呜咽声。

    陈三蔫了下去,冬阳也戚戚然,按道理,船老大们都有经验,算好了这段时间出海不会有大的风暴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不如变化,毁了船,死了人,只可怜那些在家里翘首企盼的老父母或是小人、天真幼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至亲。

    冬阳只盼着这是一场恶梦,梦醒后依然窝在熟悉的沙发上,看着喜欢的电视节目,旁边还摆放着味的零食。而不是在这种凄凄惨惨的地方,闻着腥臭的味道,拖着酸痛的身体,还要遭遇晕船的痛苦。

    这一场梦很长很难受,冬阳随后又吐了几次,直把五脏六腑都给拧在了一起,胆汁也几乎吐尽,恨不得就此死去,再也不要经历这种甚于撕心裂肺,无法言表的痛楚。

    好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到了港口,码头上人山人海,喧嚣鼎沸,感觉生不如死的冬阳被人抬着出来,听着满耳杂乱无章的呵斥声、呼喊声,心底又是一阵厌恶与烦躁。

    好在这种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似乎有人在驱散围观的百姓,清理道路,很快传来一片整齐的脚步声,随即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就连抬着冬阳的两个人,也扔下他,规规矩矩地磕下头去,口中直呼:“王爷千岁!”

    为什没是渔村?

    为什没是富商?

    就算是海盗老大也可以啊!

    为什么会是王爷?

    为什么要是王爷?

    这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

    冬阳无力地催眠自己,两眼一翻,再一次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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