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遥远的伏笔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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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年7月,中宣部做出《关于丁玲同志历史问题的审查结论》,说丁玲逃脱敌人掌握回到革命队伍,是“在党组织的帮助下实现了这个愿望”;她被捕后与已经叛变投敌的丈夫冯达同居和向敌人写了声明书,“实际上是一种变节性行为”;丁玲“的错误性质,是属于在敌人面前犯了政治上的错误的行为“。7月20日,中宣部开会进行了讨论修改。此后一直到第六稿,这个定性意见都没有改变。

  李之琏后来回忆说,“这个结论是专门小组内部妥协的产物。因为在审查过程中,意见很不一致。有的人坚持定为‘自首、叛变’,张际春和我、张海等则认为这没有根据,不能成立。争论不休,后即改为‘犯有政治错误’。这样修改,才得以最后通过。结论文件共讨论修改了七稿,是逐字逐句修改通过的。”

  对于丁玲历史的这一审查结论,最终在56年10月,经中宣部和中国作协党组讨论通过,12月同本人见面,丁玲表示“基本同意””,并提出几点意见。年底,中宣部把这个结论和丁玲的意见,一起报送中央组织部。

  值得一提的是,在58年丁玲被划为右派之后,李之琏、黎辛、张海、崔毅,也因“偏袒”丁玲,被打为“反党集团”,成为“丁、陈”悲剧的尾声。

  陈企霞则于56年5月22日释放,一共关了9个月零3天。56年下半年开的作协肃反总结会上,陈企霞内心仍觉激愤难平,发言说:“作协肃反的成绩是什么?好比将一根根好端端的木头烧光了,指着剩下的一小堆木炭说,看,这就是我的成绩!”

  57年,正当他和丁玲要抓住作协党组检讨在他们的案件中的错误之机,出气、翻身之时,忽然又风向大变,全面反右。陈企霞和丁玲再次面临揭发、批判。

  开始陈企霞的态度、对抗情绪是十分激烈的。有个目击者回忆说,一位来自天津的女士,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抖搂出她和陈企霞的男女私情,陈企霞好像陡然挨了一记闷棍,当即垂下了傲慢的脑袋  ??(11)

  据其子回忆,一天,他很伤心地对妻子郑重说:“我现在很可能过不了关,党组扩大会议文艺界各方面的人都来了,有二百多人,会上你一句我一句逼得很紧,压力很大。丁玲过去在南京被捕变节的事,组织上从未说过,我一点也不知情,平常也没有听她谈起过,现在众口一词,断定她那段经历有问题,根本不听她的分辩。说我们是反党小集团,实际上是我们对周扬同志有意见,背后谈论过他,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这些意见没有经过组织,有些自由主义,我是有些责任的。现在他们攻击我的最主要问题是匿名信,矛头都指向我。匿名信实际上是某某搞的,我以前对她说过一些情况,她认为我是冤枉的,就写成匿名信向中央反映。她是用左手写的,所以作协尽管对我所有的学生和要好的朋友都核对过笔迹,也没有查出来。反映事实是可以的,但不应该用匿名信的方式。我虽然没有让她写,可她这样做我也是有很大的责任的。我现在只有把这件事说清楚,才能减轻我的罪责。我考虑再三,觉得应该把这些情况向组织讲清楚。但我现在也很为难,过去我顶得那么厉害,会议拖得那么长久也没有结果,就是因为我坚决不承认。如果我现在去说明真相,怎么说得出口呢?即使我要去讲,他们会不会相信呢?”(12)

  郑重劝他不要顾虑大多,说,你既然要向组织靠拢,就要打消一切不必要的顾虑,还是自己主动去讲好。其他有什么都可以讲,不应该回避,要相信党,相信组织。那天晚上,他们一直谈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多钟。

  郑重担心他顾虑重重,醒来后会改变主意。考虑再三,她决定自己先去找作协领导谈谈。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穿着拖鞋轻手轻脚出了大门,前往东总布胡同46号刘白羽同志住处,把昨晚陈企霞说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刘白羽,并说他现在已经认识到自己有错误,愿意向组织靠拢。

  刘不大相信,说企霞这样的脾气不可能有这种表示,可能是昨晚喝了酒才说的,在我们面前,他一向个性很强,轻易不肯认输,可能他不一定愿意谈。郑重保证说,请组织放心,即使他到时不肯讲,我也愿意在组织面前证明这些话的可靠性。她请刘白羽同志把这一情况向周扬同志转告。刘显得很高兴,说,我先向周扬同志汇报,你回去后在企霞面前先别透露,等我汇报完再去找他。

  当天下午,周扬派了辆车,接陈和刘白羽到他那里去。刘很热心地和陈握了手,说,你昨晚的情况,郑重已和我谈了。我已向周扬同志作了汇报,他要你去谈谈。陈什么话也没说,就上了汽车。

  陈从周扬那里回来,神态自如多了,对郑重说,我一到那里,周扬同志和我握了手说,企霞同志,你这样很好,把问题谈开了,我们相信你会改正的,党是要你的。

  作协要求陈能在大会上把问题全说出来,从而迫使丁玲也交代自己的问题。

  7月25日,作协党组扩大会复会在文联礼堂召开,会场主席台前挂着巨大的横幅,上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浪子回头金不换。”根据事先的安排,陈企霞第一个发言。他检讨自己,揭发丁玲,戴罪立功,说,我的罪很大很大。这几天,我可以说已经死过一次。前三次会议我只想一个问题,即如何死。上次会议后,我下了死的决心。买了两瓶白酒,找出两个金戒指,想吞金而死,但又怕遇救,准备同时吃火柴,并准备写一封遗书。柳溪发言之后,遗书改了,打算写我是执行自己的死刑。但是同时,会议又使我看到一点阳光,我原来估计柳溪发言后,我会被绑上台,由大家来骂,但我估计错了,会议进行得很平静。我昨天和周扬、荃麟说了,我是要求文明一点。会后回家,我已不行了。郑重问我怎样,我说要坦白。郑重这次对我有很大帮助。我即打电话给邵荃麟要交待问题。

  他的交代很使大家感到意外,斗争的矛头一下子都指向了丁玲,一些人愤怒指责,一些人高呼“打倒反党分子丁玲”的口号。整个会场气氛紧张,声势凶猛。丁玲听了陈的发言,神情紧张,被迫到台前作交代,面对人们的提问、追究、指责和口号,她无法答对。她低着头,欲哭无泪,欲说难言,后来索性将头伏在讲桌上,呜咽起来……

  连续几天会议后,所谓的“丁、陈事件”就这样被“彻底揭露”了。

  暑假里的一个夜晚,陈整夜狂躁不安,一个人闷头拼命喝酒,还不停地大哭大闹。他感到在大会上的交代是受了骗,把自己的问题说得太严重了,他自己不但被人出卖了,还使丁玲也蒙受了不白之冤,心里非常后悔。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57年8月7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文艺界反右派斗争的重大进展——攻破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的消息。文章在文艺界激起了轩然大波。

  陈企霞终于被关了起来。一天夜里,他趁看守他的两个公务员入睡后,偷偷跑到办公室给爱人郑重打电话,让她去找丁玲和冯雪峰,看看他们对自己被隔离有什么态度。一个星期天,郑重到多福巷去找丁玲。她敲门后,是公务员马新友开的门,郑说想见见丁玲。马说,我先去问问丁玲同志,看她能不能见你。郑进门后,丁玲露出很不情愿的样子,而且马新友也不离去。她心里明白,可能是组织上让他监视丁玲。但她不能不硬着头皮说,企霞被隔离后,我很着急,不知丁玲同志身体怎样,作为企霞的老上级,老同事,对企霞是比较了解的,能不能向领导反映,让他的问题早些解决?丁玲很为难地说,在这种情况下你根本不应该来看我,企霞的问题我也无能为力,要找你只能去找组织。郑重只好匆匆告辞。后来,她把见丁玲的情况写在一张小纸条上,混在一斤水果糖里,带给了陈企霞。

  这时丁玲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与陈企霞的关系辩都辩不清,哪里还敢再来往呢!

  不久,陈企霞被定为右派分子,开除党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取消原来的行政十级的待遇,只发给个人生活费每月二十六元  ??后任杭州大学教师。文革爆发,他被打成“牛鬼蛇神”。有一次,在例行“批斗”之前,造反派去他的房间揪斗,想再榨一点材料方面的“油水”,看见房间挂着一幅国画,画面上一只鹦鹉,左上角题写一句话:“汝好对人言,有话不与汝说。”造反派责问:“鹦鹉影射谁?你有话不肯说,究竟要对谁说?”陈始终一言不发。造反派由气愤转为暴怒,殴打了他一顿。

  79年,陈企霞平反恢复名誉,历任中国作家协会浙江分会副主席、《民族文学》杂志主编。88年1月16日病逝。

  57年,丁玲则又成为“丁玲冯雪峰右派反党集团”主要成员,58年受到“再批判”,并被下放到北大荒劳动改造。文革期间深受迫害并被投入监狱。

  落难的时候,她最崇敬的毛泽东;曾在她的审查结论上亲自加上:“应该认为丁玲同志仍然是一个对党对革命忠实的共产党员”的毛泽东;42年丁玲写了《三八节有感》,受到一些高级干部的激烈批评时,在一次高级干部学习会上说了:“《三八节有感》虽然有批评,但还有建议。丁玲同王实味也不同。”的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结束时大家照相,特意站起来问“丁玲在哪里呢?照相坐近一点么,不要明年再写《三八节有感》。”的毛泽东,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毛泽东了。57年9月底,毛泽东在接见捷克斯洛伐克访华代表团时谈到丁玲: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搞文学的很糟,丁玲这样的人,是一个大作家、党员。现在很好,可以把她赶出去了,赶出去更好办,文学艺术会更发展。同年10月13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第13次会议的讲话中,又两次点到丁玲。他说:“共产党里头出了高岗,你们民主党派一个高岗都没有呀?我就不信。现在共产党又出了丁玲、冯雪峰、江丰这么一些人,你们民主党派不是也出了吗?”江丰原是中央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党组书记,在反右斗争中也被划为反党集团。在谈到对右派分子的处理时,毛泽东又说,章伯钧的部长恐怕当不成了。比如丁玲,就不能当人民代表了。

  直到79年平反后,丁玲重返文坛,先后出任中国作协副主席等职。一次回忆过去,丁玲说:1957年作协党组扩大会闭幕后,我走的时候,周扬跟我说过两句话,第一句话:以后再也没人叫你同志了,你有什么想法?1957年那个时候,我当然无话以答。第二句话,我看,还是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他很得意呀,他胜利了嘛,我是失败者嘛,我是反党集团、右派分子嘛!

  80年代中期,丁玲得知周扬得了脑软化症,说:天晓得,你要是不得脑软化症,那还是你笑到最后你笑得最好,我顶多只能翻身么,我还有许多遗留的问题在那里么,你没有啊,可惜你脑软化了。说罢哈哈大笑。

  86年3月4日,丁玲在协和医院病逝,享年82岁。

  老对头周扬则于89年7月31日在北京医院病逝。享年81岁。

  7、1957年曾镜冰“内奸嫌疑”案。此案是福建“城工部案”的次生案。1948年,中共闽浙赣党委怀疑所属“城市工作部”为国民党特务所控制,从而错杀了一批同志,并解散了其整个组织系统。这使党的事业遭到了重大损失,错误是严重的。而曾镜冰有很大责任。50年上半年,有人写信给中央、华东局、福建省委,反映这个冤案问题。50年6月,在7届3中全会上,毛泽东曾经责问曾镜冰:杀城工部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向中央报告?究竟是国民党杀共产党,还是共产党杀共产党?应该作个交代嘛!会后,张鼎丞专门找曾镜冰谈话,要他就此案认真地向中央写个报告。但曾镜冰没有照办。福建省委做了调查,54年1月底派人赴京汇报此事。当时的中共中央秘书长、组织部长邓小平等人听取了汇报,要求把省委的结论报告和22件专案附件翻印分送书记处各书记,并决定由张鼎丞等人负责审理此案,提出意见,结论由书记处讨论决定。55年5月,中央针对此案的错误,对当年党的“七大”中央候补委员、原闽浙赣区党委书记曾镜冰,产生了政治上的怀疑,认为他“长期执行着违反中央路线的机会主义路线”,决定对他进行专案审查。57年3月5日,中央五人小组《关于曾镜冰案的请示报告》认为曾镜冰的“内奸嫌疑很重”,决定撤销其中央候补委员、省委副书记、省政协主席等职务,“留在党内继续审查”。随之,曾镜冰被分配到天津芦台农场,负责水稻机械化工作。他买来很多农业科技书籍,研究科学种田,渐渐成了这方面的专家。63年,被调到辽宁省盘锦农垦局,64年,被调到中国农科院辽宁分院接受“继续考验”。66年文革开始,他在农科院受到了激烈冲击,无休止的揪斗,将他折磨得昏倒不起。67年5月27日傍晚,含冤离开了人世,终年55岁。他为他的错误付出了不应有的惨重代价。

  其实,曾镜冰是一个有大功的老革命。

  他1912年11月27日生于海南琼山县良田园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27年4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大革命失败后到泰国,就读于曼谷光华中学,并任该校共青团支部书记。29年被泰国当局驱逐出境,到上海入美术专科学校学习,任该校共青团支部书记。31年转为中共党员,同年秋,赴中央革命根据地,任共青团吉安县委书记、共青团江西省委常委和宣传部部长。33年任共青团中央儿童局书记、团闽赣省委宣传部部长;4月,成立闽赣省,任团省委宣传部长。在此期间,他与陈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9月,闽赣省首府黎川失守,曾镜冰与黄道书记(后为新四军少将驻南昌办事处主任,39岁时被国民党特务毒害。)等同志组成的省委代表团被阻于抚东地区,之后辗转来到闽北,先后担任闽北军分区政治部主任、独立师代政委。34年任中国工农红军闽北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后,从35年2月开始的闽北三年游击战争,是闽北苏区最艰难的一年,数十万敌军对闽北进行全面围剿,层层建立了封锁线和无数的据点,并采取移民并村,妄图切断群众与红军游击队的联系。就在这样非常恶劣的敌强我弱的形势下,闽北军分区司令员李德胜只身投敌叛变革命,并引敌到桐木三港等地袭击闽北红军主力,严重威胁分区委机关和红军的安全,曾镜冰紧密配合黄道指挥部队英勇还击,粉碎了李德胜叛徒的阴谋,使分区委和部队脱离险境,安全转移。到37年7月前后三年间,闽北三年游击战争经历由被动到主动、由不会游击战到善于打游击战的实践过程,并保持了革命组织,保持了革命武装,保持了革命阵地,成为中国革命战争在南方的一个战略支点。

  37年8月,日本侵略军大举进攻上海,闽北国共对峙的局势一度缓和,为尽快实现与国民党闽赣当局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黄道与曾镜冰以闽赣省抗日军政委员会正副主席的名义,先后五次致函国民党江西省政府、崇安和光泽县政府,积极提出双方进行和平谈判,国共合作抗日的主张。在他们多方努力下,这年9月底在光泽县的大洲村,国共双方举行了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大洲谈判”,实现了闽赣边区国共合作抗日的可喜局面。38年初,曾镜冰任中共闽浙赣特委书记,同年6月任中共福建省委书记,领导开展抗日统一战线工作,并保留了一支自卫武装。41年至43年,率领省委机关和游击队,挫败国民党顽固派军队的三次军事围攻。43年春,国民党反动派掀起第三次反共高潮。8月,省委书记曾镜冰冒着生命危险,从建阳化装突围来到莆田,同闽中特委书记黄国璋等,对闽中地区的环境及敌我各方的情况作实地考察,果断地作出了南迁闽中的重大决策。

  44年5月,省委胜利地完成了领导机关南移的重大任务。

  省委机关在坂里村后的狗形山牛寮沟盖起了10多座竹棚,开设操场练兵,架设电台。全省各革命根据地的领导人不断到省委机关开会和请示汇报工作。坂里一度成为省委领导全省人民抗日反顽自卫斗争的指挥中心。

  省委南迁闽中,不仅使省委机关跳出了国民党的包围圈,摆脱困境,同时缓解了闽北紧张局势,打破了国民党的军事围攻,减轻闽北压力,保存有生力量。在8年抗日斗争中,曾镜冰等人成功地实行了武装退却、合法斗争与武装斗争结合、反特务斗争,被中央领导人誉为“三大创造”,使福建党组织成为东南一面不倒的旗帜。45年4月,曾当选为中共第七届候补中央委员。46年10月任闽浙赣区党委(后改称闽浙赣省委)书记,推动全省各地游击战争的发展。49年春,中国人民解放军闽浙赣人民游击纵队组成,他兼任司令和政委,率部由南平北上,迎接南下的人民解放军。同年6月在江西遗溪地区与第二野战军陈赓兵团会师。是年任中共福建省委秘书长兼福建省人民法院院长。然而,48年他负责的“城工部案”错杀了不少自己人,也为自己种下了祸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