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爷子却意外的没有说话,目光空洞,脚底下走起路来也是一脚高一脚低的,他的思绪不经意间被小李青勾起,不知不觉飘到了遥远的过去。
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和现在的小李青一般大小,在湘西老家他也遇上了那么一个老人,问了差不多同样的话:“老爷爷,你好厉害喔,能不能教教我呀?”
真真是何其相似呀!
几十年来金老爷子经常会假设,如果那时没有碰到那个葛衣老人,没有和那个老人学了一身希奇古怪的体术和杂学,没有那个所谓的“巫”门,或许这辈子会好过许多,或许就没有后来那些烦恼。
想到这里,下定了决心对小李青说:“你现在还小,记住爷爷的话,平安是福,离是是非非远些,活得快乐些就好,至于那些微末技艺,有些可以教你,就当锻炼身体,有些……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有空多来爷爷家玩吧。”
懵懵懂懂的小李青那听得懂这些话,他只知道这位本事很大的金爷爷答应教他了,为此很是雀跃不已。
这一年,稻谷秋收后照例是要犁田的,这段时间对农村孩子来说是段好日子,因为犁田能把水田的黄鳝、泥鳅等给翻出来,大人们赶着牛在前头犁,孩子们拿着盆在后头拣,至不济也能捞个大半盆,而且这个时候的黄鳝、泥鳅最为肥硕。
这年月村子里虽然没有了饿饭之忧,可肉类也只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看到,黄鳝和泥鳅味道鲜美,烹饪得法的话,实为难得的下酒好菜。
对孩子们来说就更简单了,仅仅是为了好玩。可小李青年纪太细,妈妈怎么也不答应让他下田,为此他只能去央求大舅,整整纠缠了一整天,大舅才勉强答应让大堂哥带着自己一起下田捞捉黄鳝。
乡下捉黄鳝、泥鳅有很多土办法,夏日的晚上,黄鳝会钻出泥土透气,这种时候最好用根细铁丝,弯一个钩子,钩子上放些饵料比如田螺肉等等,象钓鱼一样,一逮一个准。
平日里要想捉的话,只能下到田里仔细观察黄鳝泥鳅们钻出来的小洞,手指顺着小洞一气将整块泥巴翻起来,这种方法多数也能捉到。
这些方法却都比不得犁田的时候来得痛快,这那是捉呀,简直就是在拣,大舅赶着牛拉着犁翻过的田又深又彻底,黄鳝泥鳅们自然也无处容身了,到得后来,小李青哥俩见到一些个头较小的都不愿意拣了。
小半日光景,俩人就各自收获了约半盆黄鳝泥鳅,闲了没事,两人坐在坝子上比起了黄鳝泥鳅们的个头大小。
哥俩正在高兴的时候,那个讨人厌的金二骡子晃荡着带着满身的酒气走了过来,村里的劳动力都忙着秋收犁田,独独这一位还有闲心喝个烂醉,他的土地都放给别人做去了,平日里就靠着偷鸡摸狗为生。
自打那次金老爷子把他教训过一顿之后,他倒也收敛了几分,小李青和他妈妈得以清净了不少。
“你想干什么?”小李青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大堂哥拉了拉他衣角,在他耳边轻轻说:“别惹他,这人喝多了,讲不得理的。”
“我不怕他”,说是不怕,小李青下意识里还是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
“哟!这不是大妹子的宝贝儿子吗?乖哈!你骡子叔叔我今儿高兴,呃……,啧、啧!这黄鳝真肥呀,哈哈,正好给你叔挑两条回去下酒。”
金二骡子也不知喝了多少酒,站在原地还直晃悠,打着连串的酒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挑起黄鳝来倒是挺麻利,尽朝个头大肥硕的挑。
两兄弟对看了一眼,俱是感怒不敢言,这眼前亏是吃定了。
金二骡子挑满意了,用来扎黄鳝的草绳吊得满满的,少说得有两斤多重,才咂吧咂吧油腻腻的嘴唇说了一句:“小青子真乖,知道疼你骡子叔叔”,顺道还在小青子脑袋上拍了拍,扬长而去。
这样的事儿,金二骡子干得不是一次两次,村里的大人们都麻木了,何况两个孩子,只能自认倒霉,垂头丧气收拾起剩下的黄鳝各自回了家。
任谁也没有料到,当天晚上晚饭后没多久,突然传来了金二骡子中毒身亡的死讯。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晚饭后,金老爷子习惯性的牵着大黄出门遛弯,没走几步路,就见几个村民背着金二骡子跌跌撞撞的朝他跑了过来。
待近了才看清楚,二骡子整个脸整个身子已肿胀成了青紫色,血管暴起,已经没个人样,满头大汗,象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卡着自己的脖子呓咿呀呀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的摆着手,指指金老爷子又指指自己,那意思显然是在叫救命。
旁人解释说二骡子晚饭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是中毒了,恐怕还不是一般的毒,从二骡子抢出自家的门口,到遇到其他村民,再送往金老爷子这里前后不过十来分钟,整个人就象吹气球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开始还能痛得呜啦乱叫,而此时不但叫不出声,连气息都越见沉重,呼吸都有困难,怕是连喉咙都肿了起来,从而堵住了喉管。
医者父母心,金老爷子就地开始了抢救,一面派人去家里取药箱,一面在路边寻摸了块锋利石片,朝二骡子四肢上各拉了一道大口子――放血去毒。
放出来的血呈暗红色,隐约还有股子臭味,金老爷子脸色也越见凝重,这不知名的剧毒这么快就扩散到了全身,想救回人来,怕是难啊!
最紧急的要数窒息的问题,揉喉管附近的穴道,没用!人工呼吸,根本吹不进气去,还是没用。
恰巧银针又没带在身边,各种办法都用尽了,一群人却只能干瞪着眼看着二骡子的脸色由青紫转为酱紫色,全身狠命的扑腾了两下,渐渐的就翻着白眼不动了,着实让人心寒不已。
取药箱的人回来之时,二骡子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村子本就不大,没多久这事儿就传遍了整个村庄,还有人走几十里山路去乡里报案。
听说那个讨厌的骡子叔叔死了,小李青并不开心,在他脑海里,死亡远比骡子叔叔可怕得多。
小李青牵着妈妈的手跨进二骡子家屋门的时候,金老爷子正楞楞的盯着二骡子晚饭的菜肴――爆炒鳝条,大概在思考什么问题,眉头皱得紧紧的,小李青和他打招呼也没听见。
之前已经试过了,那盘鳝条就是毒死二骡子的东西,村民们议论纷纷,从来没听说过黄鳝有毒这种说法。
二骡子的尸体就放在里屋的床上,据大人们说那非常吓人,所有的孩子都不准去看,小李青尽管十分好奇,奈何他不喜欢骡子叔叔这个人,也就勉强忍耐了下来。
那盘黄鳝的来历也弄清楚了,大堂哥的嘴快,把下午二骡子抢黄鳝的事情抖了出来,谁会想到那竟然是剧毒的东西,这么说起来二骡子反而救了小李青和大堂哥两家人的性命,听得所有人都啧择称奇。
只是二骡子的亲属脸色很难看,尽管二骡子生前人憎狗不理的,可毕竟有份血缘关系在里面,但这事儿明显怪不了两个小孩子,所以火气大得很,李青家这边的大人都没敢答腔。
“望月鳝!竟然是望月鳝,真有这种东西?唉!自作孽,不可活呀!”久不出声的金老爷子突然开了腔。
众人忙问望月鳝是什么东西?金老爷摇着头漫漫解释说:“早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听师傅无意间提起过那么一句。”
“那时候我湘西老家那边也有一个大户人家在一夜之间死绝,查来查去没个结果,最后有位路过的高人指点说就是吃了这种望月鳝惹的祸,时间太久了,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望月鳝是黄鳝里有一种非常罕见的变种,百万条里也未必有一条,毒性特别猛烈,中人必死,无药可救。”
“但是这种望月鳝有个非常容易辨认的特点,那就是每到晚上必然抬头望天,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所以得了个名字叫做望月。”
“所以以后大家还是可以放心吃黄鳝,只是最好备个水缸,晚上将黄鳝放到缸里仔细辨认一下就保险不过了。”
农村生活本就单调无聊,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待金老爷子细细说完了,这才七嘴八舌的讨论开来,这个说:“打死我以后也不吃黄鳝了,谁知道有没有毒啊!”;那个道:“怕个屁,金大爷不是说了,百万里才有一条,要真吃死了,那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欠老天收拾”。
话才说完,就见二骡子的亲属们都黑了脸恶狠狠的盯着他,更是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人群里,金老爷子神色复杂的看着正和一帮孩子打闹的小李青,这下子他终于能肯定的说,这又是一个才踏上人生路的天刑入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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