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正和另外两个本家的婆娘忙得团团乱转,能想得到的土办法都用尽了,奈何这金锦苗条是苗条了,可惜箩篼(臀部)太小,又是第一次生产,肚子里的娃儿楞是出不来,倒把母亲折腾得声嘶力竭,眼看着已是半昏迷状态了。
农村里生娃儿,怕的就是难产,据说县里的正规大医院能用剖腹的办法把孩子取出来,可只要想到得在产妇肚子上拉一道大口子,就没几个人敢于相信了。于是每遇到这种情况,总会朝保一个流一个上头考虑。
金老爷子进屋的时候,这几个人正商量着把大的保下来再说,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材烧?
“哎哟!金老爷子,可算把你找来了,再拖下去,闺女怕是熬不住了,您想想办法、拿个主意,老婆子我什么都听您的。”
刘稳婆和金老爷子算得上熟识,私下里对金老爷子的医术是十分佩服的,只是每家婆娘生娃儿总不喜欢有个男人搀和进来,这才算没被抢了饭碗。
金老爷子自有一股乖张脾气,只对刘稳婆笑了笑,整个心神已经集中到产妇身上去了。
翻了翻产妇的眼白,把了把脉,良久后沉吟着开口说:“老太婆,你过来做好准备,我扎针的时候,估计娃儿的脑袋就该出来了,把你的动作放快点,那两个本家闺女,别傻站着,一个去准备热水,再留一个给稳婆搭把手,千万把产妇给我摁住了,都留神点,不要拖泥带水的,要是娃儿出来了,母亲却血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血崩就是产妇产后大出血,最是致人死命的症状,金老爷子口无遮拦的一席话,听得几个婆娘脸色青白,稳婆一连“呸、呸!”了几声。
直到准备停当的时候,还能听见稳婆嘴里小声念叨着“百无禁忌、大吉大利、小鬼回避……”的话语。
金老爷子从摊开的针囊里取出三根长短、粗细各不同的捻针,低喝一声“留神了”,话一说完,三根捻针已变戏法似的分别插在了产妇的小腹之下和后背椎尾处。
李女婿自打进了里屋就悄无声息的蹲在门槛上,金老爷子三针落下之时,禁不住死死闭上了双眼,竟是不敢再看下去,直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乍然响起,这才欣喜若狂的腾身而起,只见稳婆笑咪咪的怀抱着一个肉肉的满是褶皱的娃儿。
“恭喜!恭喜!是个带把儿的小子,母子平安,大吉大利!啧、啧、怕不得有七斤多重,真是够能折腾的!”
李女婿是个疼极了婆娘的人,顾不上理会那个还没出生就差些要了他娘命的小崽子,而是揉身扑到了床边紧紧握住了自己婆娘的小手,浑身激动的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差掉下几滴猫尿。
反倒是是他那虚弱之极的婆娘金锦,不住的安慰他“没事了,这不是好好的吗……”,眼神却早已转到了还在稳婆怀里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东西身上,庆幸自己头胎就生了个带把儿的,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谁也没注意到金老爷子却是一脸的严峻,几十年来他因着自身遭遇的关系,对周易命理学涉及颇多,此时他皱着眉头想到了一种可能。
六十年一轮回,同样的日子,同样的时辰,甚至同样的瓢泼大雨,莫不是这孩子也是个天刑坐命的苦命之人?
窗外,大雨遮天蔽日,却能感觉到天色已经渐渐发白,天已经麻麻亮了。
自此,金老爷子对那取名叫李青的孩子留上了心。
1984年,小李青刚满四岁,和大多数农村放养的孩子一样,头发枯黄,浑身晒得好似黑煤球儿,要说不同,那就是小家伙长得比其他孩子虎头虎脑一些、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亮一些、讨人喜欢一些而已。
或许因为有个在省城国营厂矿里端铁饭碗的父亲,又或许自己的表兄弟姐妹们都姓金,而自己姓李,所以他那小脑袋瓜里隐隐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孩子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他和小自己半岁的堂弟走同样一条路,舅娘会说自己比表弟走得直,长大后肯定有出息得多;又比如自己手里经常会有一些爸爸从省城带回来的玩具,比如坦克、手枪,这些东西其他村里的孩子却是没有,有也最多是泥巴捏的,顶多就是木头雕的,而自己的却是独一无二塑料的,连比自己大五岁的大堂哥也会很羡慕的求自己借给他玩两天。
这些无疑让他从小就很骄傲,甚至都能保护妈妈了,村里有个讨厌的骡子叔叔,有事没事总爱在妈妈身边瞎转悠,惹得妈妈很生气,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拿起家里的笤帚抽在骡子叔叔的身上,那个骡子叔叔好凶,恶狠狠的捏了几下他的小脸蛋。
小李青别无他法,哇哇大哭着跑到了院里有棵老松树和一条大黄狗的金爷爷家,金爷爷曾经私下里告诉他,被人欺负了就去找他帮忙。
长久以来,那个骡子叔叔都很怕金爷爷的,其他包括两个舅舅在内的大人都对那个骡子叔叔很头疼,不久前两个舅舅跑去和骡子叔叔打了一架,结果过了没两天,自己家养的一头老黄牛就莫名其妙的病死了,都说肯定是骡子叔叔干的,可就是拿他没有办法。
金爷爷听后果然很生气,拉着小李青牵上大黄狗就找上了骡子叔叔的家门,那位骡子叔叔原本有个老婆,可人家受不了他的虐待,两年前偷偷跑掉了,只好独门独户的一个人过活。
见到了人,金爷爷二话不说两巴掌就煽了过去,煽完才说:“原来说你不长进,老头子我还真是看走了眼,闹了半天你还是涨了些能耐,欺负起四岁的小孩子来了!”说着说着又来了气,抡起巴掌又煽了过去。
不成想那金二骡子犯起了惫懒脾气,伸手挡了一下,牛气轰轰的说:“平日里敬你是个老辈子,别以为就怕了你,说白了,几年前你也不过就是个封建余孽,还真拿自己当颗蒜了?老胳膊老腿儿的,小心不得善终。”
金二骡子痞气一上来,满脸横肉,形象还是挺吓人的,就在小李青感觉紧张的时候,“旺!旺……”,金爷爷带来的那条狼似的大黄狗冲着金二骡子叱牙裂嘴的就叫了开来,要不是被条绳子牵在金爷爷手里,恐怕立马扑上去了也说不定。
这下逗得一老一小同时笑出了声,金老爷子不紧不慢的说:“连我家大黄都看不下去了,给我住嘴,瞎叫唤个啥,一点礼貌都没有!”
后一句老头儿是对着大黄吼的,可金二骡子感觉却是老头儿在指桑骂槐,比戳着自己脊梁骨骂还要来得狠!想来是把自己比做狗了。
冲动之下,金二骡子那还忍得住,恼羞成怒的冲着金老爷子就舞了醋饽大的一拳头,眼见着这老头儿非得挨上这实打实的一拳,他自己心里也免不了有些心虚,可别一拳就把这枯瘦老头儿打背过气去了,要那样才叫倒霉呢,些许迟疑间,力道就减弱了几分。
谁曾想眼睛一花,大白天见鬼似的,自己挥舞出去的右拳不知怎的就落到了老头儿左手里,那鸡爪样的左手力道竟然大得惊人,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心慌之下,金二骡子手脚齐用,这次出手再没留情,说起来他这几下把势在村里也是相当有名的,十里八乡等闲没几个人能接得下来。
可今天就好象发噩梦般,随他把吃奶的劲都用尽了,也用不上力,因为自己的右拳一直攥在老头儿的手里没能挣脱,老头儿另一只手倒是放开了大黄,却一直背在后背没有动,仅仅脚下一扭身、一错步,金二骡子的攻击就告失效,老头儿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冲早看呆了眼的小李青挤挤眼睛笑了笑。
大黄被骂过之后也不怎么兴奋了,耷拉着脑袋趴在三人旁边,那感觉快睡过去了,狗的感觉最是灵敏不过,大概它也认为没必要替金老头儿担心吧。
越打金二骡子越是心寒,这鬼老头子是从坟堆里爬出来专门吓人的吧,以前也没听说过这老头儿还有这么厉害的身手呀,真不知文革时候这位大爷被人批斗的时候是怎么忍下来的,这手段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金二骡子拿得起放得下,自有一种见风使舵的本领,大喝一声“停”,乘金老爷子一楞神的工夫,他噗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再抬起头的时候已夹带着一阵阵的干嚎。
“金大伯,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的这一回吧,小青子这么乖,又是金锦大妹子的宝贝儿子,我再牲口不如也不会欺负这么一个孩子呀,那不是小青子莫名其妙的拿笤帚先打我来的吗?您老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点就着的臭脾气,为这吃的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给小青子陪不是还不成吗?”
金老爷子被气乐了,放在战争年代这种人就该拉出去枪毙,一准儿叛徒的料。
“照你这么说起来反到是小青子的错喽?你没事儿瞎围着金锦大闺女转悠个啥?你当村里的老老少少都瞎了眼?今天老头子我还就摆个谱,给你撂句话在这里,离小青子和他娘远点,信不信由得你,说起来我这也是为你好,当心天收你!”
话才说完,兀自没能解恨,又一巴掌印在了二骡子脸上,这回二骡子咬着呀楞是没敢吭声,更别说再用手来挡了。
直到一老一少一条狗走远了,二骡子这才“呸”的吐了泡口水,高声叫道:“老不死的,看你能活多久”,声音由大到小,喊完了还贼头贼脑的四下打探了一眼,这才又从新回到了屋里。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