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话 云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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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颖立起身来,擦了把脸上的汗水,走进大厅,趋至刘宏面前跪下,恭敬地叩首奏道:“臣段颖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回驾皇宫,坐朝视事。”

    刘宏端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铁青,胸脯子气得一鼓一鼓的,两眼怒冲冲地瞪视着段颖,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似的,冷冷地说道:“眼下社稷无事,四海升平,日常朝事自有何侍中与黄门侍郎蹇硕爱卿精心措置,何事非要朕亲自坐朝不可?”

    段颖朗声奏道:“自古以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陛下已有两三年不曾上朝,此举实非国家之福。如今社稷飘荡,百废待举,羌胡、匈奴扰边,西河、北地、辽东、辽西等郡,至今疮痍未平,国家元气大伤。又加蝗旱之灾,肆虐州郡。百姓衣食不继,流离失所。洛阳城内的乞讨者、剽掠者到处都是,如雨后春笋,数不胜数。如何能说成是‘社稷无事,四海升平’呢?若有人胆敢蒙蔽陛下,粉饰太平,请陛下依法治其欺君之罪!”

    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也不看刘宏已经怒不可遏,只是任着性子,一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臣以为,朝廷如同一个人体,君为首,臣为四肢。头脑若不运转,四肢如何动作?朝中军政大事只凭几个朝臣措置,时日既久,陛下大权旁落,铸成尾大不掉之势,必会种下祸根。更何况近几年来,京城大兴土木,赋徭苛重,民财罄尽;上上下下,广蓄女乐,声色犬马,日费万金。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忍无可忍。长此下去,臣诚恐我大汉又将步王莽、暴秦之后尘,社祚不永,就此断绝。”

    今日段颖是有备而来,打定了主意要犯颜直谏,纵使忤逆圣意,倒刮龙鳞,也得要一吐为快。在座的臣僚和宦官侍女们听到他说得蝎虎,都一个个心惊肉跳,变貌失色。他们知道刘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知道刘宏根本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

    何进听他说到“大权旁落”、“尾大不掉”云云,已知他是在含沙射影,攻击自己这一个内朝首席宰相侍中大人,心中恼怒,却不便说话。待到末了,听他又说出了“社祚不永”、“就此断绝”之类的话,心中冷笑道:“狂悖之徒,今天是找死来了。”立即走到刘宏面前,跪地奏道:“启禀陛下,段颖恃功傲主,狂妄至极,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中,咆哮煽惑,诽谤朝政,公然讥讽陛下,咒我大汉就此断绝,实为大逆不道,应治其叛逆腰斩之罪,还请陛下明鉴。”

    刘宏坐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段颖的每句话都是对自己的大不敬,尤其“广蓄女乐”、“日费万金”之类,更是明显地在嘲讽自己,早已有些坐不住了。他是皇帝,无论是什么逆耳忠言,都不及任何顺耳馋言。即使段颖说的是实情,难道他刘宏就不知道吗?可是他刘宏偏要这么做,偏宁愿听顺耳谗言,也不愿听逆耳忠言。

    何进说完之后,那江东找来的两个妓女银杏、紫薇,赤裸着上身依偎在刘宏身旁,居然也娇滴滴地插嘴说道:“哟,这糟老头子怎么这么放肆无礼?这不是公然唾在陛下的脸上,当着众人骂陛下吗?这要在从前,早处以千刀万剐之刑了。”

    几句话,如同火上浇油,刘宏顿时勃然大怒,冷不防一脚便蹬翻了面前的矮几,几上的酒壶酒杯稀里哗啦摔了满地。他腮上的肌肉哆嗦着,一手抖抖地指着段颖,喊道:“反了,反了!来人啊,将这逆贼拿下,绑缚市曹,斩首示众。”

    一言既出,石破天惊。昔日有功之臣,一语不合,眼看立时便要做那无头之鬼。满大厅里面的人们无不身颤股栗,冷汗直流。早有两个如狼似虎般的卫士冲了上来,架起段颖往外便跑。

    正在这时,大厅门口慌慌张张地跑进一个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刘宏面前。刘宏看时,原来是太常卿王允。只见他年纪不小,满脸赤红,汗透衣衫,显然是冒着烈日匆匆赶来的。便听他说道:“陛下息怒,段颖虽说语涉不敬。但请念他是多年老臣,治理司隶有功,忠勇无匹,屡得先帝赞赏,还求陛下法外施恩,赦免其罪。”以头碰地,又谏道:“段颖一生刚介正直,今日进谏,也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臣愿以全家一百余口的性命,保段校尉绝无谋逆之意,请陛下明察。”

    王允是先帝临终时的托孤重臣,又是九卿之首。见他极言切谏,在座的朝臣们除了何进之外,也都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跟着跪了一片,为段颖求情。

    刘宏见那么多人要给段颖求情,也不好硬来,便余怒未息地说道:“且看在众位爱卿的面上,今日便饶尔死罪。但汝咆哮朝廷,蔑视朕躬,妖言惑众,罪在不赦。自今日起,削去你一切官爵,贬为庶民。重责四十军棍,赶回家去。”

    当下将段颖推出厅外,被那虎狼一般的行刑军士打了四十军棍,连衣袍都被打成碎片,浑身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段颖遍体鳞伤,被抬回府上。段夫人吴氏慌作一团,陪在床前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唏嘘流泪。段颖忍着刀割火灼般的疼痛,把发生在皇家勾栏里的事对妻子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又叹气说道:“早知道今日会落得这步天地,当年不如从了李公,杀身取义算了。”

    吴夫人两眼含泪,答道:“别胡说,你当年若从了李公,就不能多活这十几年了。”

    “像这般忍辱偷生的活着,还有啥意思,不如死了的好。”段颖顿了顿,又道:“当年,李公对我有提携之恩、教育之德,我对不住他啊!想想他的孙儿李昊若是仍然在世,该是个小伙子了。却不知他在哪里?”

    当下吴夫人派人请来大夫,为段颖煎汤洗伤,敷药疗疾,阖府上下,一片忙乱。

    却说李昊进入洛阳城后,沿途听说了刘宏的罪行和段颖的进谏,是又气又恨。寻思道:“这刘宏当真连禽兽都不如!烝淫姨娘、秽乱后宫、听信小人、责打忠臣,哪一样都够这厮死上一万遍。哼,当真连那两头老虎都不如!”

    原来,李昊到洛阳之前,已按照紫虚的吩咐,先去过了那个杂木林子找那头母虎和两只小虎,以拜谢当年喂养之恩。母虎没找着,两只腿上系着碎衣摆的小虎却当真给他找着了。他想,十多年了,也许母虎已逝去,于是便想按兄弟之礼拜见那两只小虎。不料刚自走近,小虎已不是小虎,两只庞然大物立时向他扑去。

    他大吃一惊,偏身一让,让过一只,却不防另一只从后扑到,眼看就要将他扑倒在地。好一个李昊,尚未俯跌地面,双手往地面一撑,一个筋斗翻了起来,重新站稳,那只小虎却反而给他掀翻。他于心不忍,正要上前去扶,另一只小虎只道他要残害“兄弟”,猛地再次跳攻过来。他猝不及防,这次便给扑倒在地,被他掀翻的那只同时上前,两虎配合按稳了他,立时张开了两张血盆大口,准备一顿饱餐。

    李昊心中一慌,正要施展御剑术击杀两虎,却见两虎正要动口之际,突然在他身上嗅了起来,然后吐出舌头,在他脸上舔了起来,呜呜低鸣,不再含带敌意。

    他心想:“或许这两位好‘兄弟’已闻出了我的味道。”当即缓缓推开他们,站了起来,笑道:“你们好,我回来看你们了。”

    两头猛虎呆呆地盯着他,他立即躬身,向两虎拜了八拜,又道:“承蒙你们母亲当年的喂养之恩,小子才不至于饿死,多谢它,也多谢你们。你们以后就自自在在地在这林子里讨生活吧,若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们,可不能多伤人命哦!”说完,笑了笑,方自离去。

    现在想来,连老虎都还略懂人性,刘宏这厮当真连它们都不如,实在枉为人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