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圈儿湿润了,我到卫生间擦擦眼睛,然后带着女儿骑车上街兜风。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走这条路线,沿韶山路北行,到袁家岭新华书店门前停下,然后倚在立交桥栏杆边,一面纳凉,一面看过往的行人和车辆。那天,不知哪阵风儿吹来两个外国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高个儿,从她怜爱的目光一望而知,孩子是她的宝贝女儿。我记不得我们是怎样搭上腔的,也许有孩子的父母总有共同的语言;也许我太喜欢这个漂亮的洋娃娃,一个貌似秀兰?邓波儿的卷毛头,不由得要去逗逗她。小姑娘扑闪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仔细打量我和我的女儿,我试着用英语问:“你多大了?”卷毛头抬头望望母亲,母亲温柔地点点头,于是她告诉我她叫格莱特,今年六岁,最喜欢大海。我又问她去没去过大海。孩子的英语不够用,结结巴巴讲不清。还是她母亲代言我才知道,小格莱特四天前满六岁时在厦门亲手把一只装有秘密的玻璃瓶投入了大海。她坚信全世界的大海是相通的,因此当她长大后一定会在自家门口捡回那个漂流瓶。
我从前听过类似的故事,多么富于浪漫色彩!看来这也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孩子,我无端以为她来自安徒生的故乡——丹麦,是海的女儿,自然要把童年的梦珍藏在大海。经询问,却是德国人。啊,德国,不必说,那也是一个美丽的国度。我高兴地把女儿介绍给格莱特,两人拉拉手,笑一笑。女儿慷慨地取出一盒积木,她们蹲在地上,不用语言,甚至不必打手势,合作得十分默契,很快垒起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她们好像进入了欢乐的小人国,早把我们两个大人忘得干干净净。
我的好奇心驱使我打听那瓶中的秘密,孩子的母亲歉意地表示她已向女儿承诺不外传。在回家的路上,女儿要我猜猜她瓶中的秘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想象力实在有限,我猜来猜去就是离不开一片树叶或一首小诗,我知道这未免太没劲。回到家,女儿又要善美猜,善美脱口而出:“瓶子装的准是萤火虫!”我和女儿又惊又喜,虽然我不敢确定她猜中了,但是我敢说,她的猜测更接近瓶中的秘密,因为大海是相通的,善美跟孩子们的心也是相通的。
女儿在客厅接着搭积木,善美拍拍我的背,示意我去书房说话。她关上门,说:“珊珊姨妈打来电话,说她妈病倒住院。我的意思,今晚你先去医院看看,明天再带孩子去。这一千块钱你交给她,表示一点儿心意。”
“要去咱们一起去。”
“你太不懂事,我去会要她的命!你自己去,不论她怎么给你难堪,你都要忍着,记住,她是病人,是弱者,明白吗?”
“她住哪家医院?”
“附四,第7病室,36床。另外,我一直有个念头,你见机行事,如果她愿意,不妨转达我的意思,我愿与她共事一夫。我知道,你两边都放不下,这既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我好,更是为了两个孩子好!”
“你就别碰这个钉子了,她对我毫无感情,我心中有数,她只是把我当出气筒!”
“此一时,彼一时。这个钉子值得碰,不碰,你如何了解她现在的想法?快去吧,这也是积善修德,今晚别回家,陪她一宿,好好照顾她,这样我也心安。”
我打车赶到附四,进入病房,珊珊姨妈问:“孩子没来?”我放下水果篮,说:“太晚了,明天再送她来。是不是严重贫血?”“血色素很低,造成心脏供血不足。上午输了血,下午吃了几口粥。”“你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她姨妈提着饭盒,附耳过来:“姐夫,辛苦你拜托你了!”
孩子姨妈走后,我坐在前妻病床边,轻轻问:“好点儿了吗?我能做什么?珊珊很好,尽管放心!”她始终不开口,也不睁开眼睛,泪水却忍不住流出。我拿起她的手,紧紧握着,她一抖,厉声大喊:“放开我,谁要你来献殷勤,不要脸的臭货!你放心,我还死不了,今天我给你撂下一句话,只要我有一口气,你跟那婊子养的敢虐待珊珊,我会找你们拼命,一刀杀了你们狗男狗女,一起见阎王!你给我滚,滚滚滚!”
病房的其他人全用厌恶的目光盯着我,我有苦难言,言也无益。我让她出了一口气,总算不虚此行。我傻就傻在我对她永远抱着一线希望。她瞧不起我,不仅仅我是一个穷光蛋,更因为我是天底下最无尊严的窝囊废,正如珊珊后来所说,如果我当初拿出气魄镇住她胡闹,使她觉得我不好惹,也许我们不至闹到离婚,但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哪怕变成一条粗棍也休想降服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