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这是我们女人诉甜呢


本站公告

    有一天,我附庸风雅,在善美的折扇上用工楷写下袁才子的绝句:“四年前赠扇头诗,多谢佳人好护持。不是文君才绝世,相如琴曲有谁知?”善美看后面色苍白,嘴唇发抖。我吓坏了,问她怎么啦,她摆摆手,待到平静下来才说,四年前她差点儿死去,这时,电话响了,是女残疾人任希打来的(顺便提一下,任希自称皈依佛教,难道她心如止水,心病不治自愈?),善美冲我嘘了一声,竟若无其事打开了话匣子。她们一打电话就没完没了,我每次都不得不停下写作听她们闲聊。“哪呀,”善美顺手拿起电脑旁一本书掂了掂,扔下,然后又来摸我的头,翻下我竖起的衣领,说,“他也太那个了,事情是这样:五月十六日是他的生日,我怕错过,从月初起,便提醒自己,千万别错过了。五月十二日,我特意去邮局给他寄了一张带金边儿的生日卡,还是进口货。我没有署名,只是在信封的右下角注明‘内详’,谁知他收到生日卡后并不向我提起,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昨晚,我买了一个生日蛋糕,打发他的女儿问他,最近是否收到生日卡。你猜,他老先生说什么来着?他先是支支吾吾,似乎特心虚,接着他反问我和珊珊:‘你们怎么知道我收到了生日卡?’好吧,就算他不辨我的笔迹,可我连生日蛋糕都切开了,他仍执迷不悟,继续推测是哪个男同学戏弄他,他一再强调是男同学,这不恰好说明心中有鬼吗?气得我大喝一声:‘什么男同学,是你的女老婆!’他才哦哦哦,上前一步,一双眼睛眨巴着——”

    善美说着说着笑了,我明白了,原来她在笑我白痴。“男人白痴不好吗?”我大声抗议她还在一个劲儿地抱怨,“要是收到情人卡,善解人意,岂不坏事?”“亲爱的大发君,”善美放下话筒后对我说,“这是我们女人诉甜呢!明天珊珊不上幼儿园,班上有孩子重感冒,午饭麻烦你做给珊珊吃,我和任希想聚聚。”

    星期五不吃鱼,我的儿,这不过是英国伊丽莎白女王治下新教徒的规矩,咱不是女王子民,不信任何教,想来随便哪天吃鱼都不能说大逆不道。爸爸偏在星期五买鱼吃,并非存心与谁闹别扭,皆因今天我记起什么杂志说过居里夫人一生特别爱吃鱼;另外,那位连脸上也长满毛扎扎智慧的大作家海明威不但爱吃鱼,而且经常出海打鱼。

    爸爸当然不能出海打鱼,只能去菜市场买一条胖头鱼,拿回来清炖,喂给你吃。爸爸巴望着你吃下这条鱼变成神童,将来出人头地,替周家争一口气。你可知道,爸爸从小吃鱼无多,被人耻笑为“蠢货”,以致三十不立,四十而惑,如今只配浑浑噩噩混一口饭吃。但咱们这个家族从前不乏文人壮士呀!

    我的儿,鱼儿离不开水,要吃活鱼,就得赶紧回家弄。我一手提着垂死挣扎的鱼,一手招呼你快走,你竟招呼不动。什么,要买一盒“百灵鸟”?不行,又不是过年,放什么烟花,你当老爸是财主?你,我的儿,你未免太不明理,“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一盒百灵鸟能吃上一条鱼呢!

    你撅着小嘴硬是不肯走。我当时恨不得像鱼一样瞪你一眼。无奈我只好以家法相威胁。你哼的一摔手,气呼呼走了,我连忙拾起奄奄一息的鱼跟上。走着走着,我觉得老大不对劲,爸爸窝窝囊囊像个家丁追随女主人上街?好嘛,小小的年纪当众给爸咪难堪,长大做了名人不定怎样张狂!我不能依你,不能依你。也顾不得鱼的死活了,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扔下可怜的爸爸。爸爸于是以一个特务的动作闪入一家杂货铺,然后贴着墙角缩头缩脑窥视:我的儿,你好狠心哟!

    我们父女俩儿就这样一前一后回到了家。救鱼要紧,我进屋便放鱼入水。鱼鳃一开一合,嘴里吐出几粒水珠,一会儿翻过身又摆起了任性的尾巴。我高兴得忘了赌气,大喊你快来看。你说你不在乎。真的不在乎?我从水中捞起鱼,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插入鱼口。你见我痛痛痛,终于过意不去,冲上来一掌打落了鱼,并且吼道:“你敢咬人,我淹死你!”

    我的儿,你到底是爸爸的小乖乖,不过,鱼是淹不死的,现在让爸爸收拾它,这就做给你吃!

    我把香喷喷的蒸鱼端上桌,珊珊不吃!为什么不吃!我苦苦哀求,她还是不吃,我生气了,打了她一下屁股,她乘机哇哇大哭,说要去找妈妈,我嚷道:“你只有爸爸!”“大发君开门!”是善美叫门,女儿跑过去打开门,扑在善美怀里,指着我说不出话。善美问了问我,说:“我就知道我不能离开半步,你是怎么弄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嘴皮都说破了,不要逼孩子,她吃不下不要勉强!这一顿没吃好,下一顿饿了就会好好吃。你每次吃饭都弄得她不高兴,跟你拧着,结果本来吃的也不吃了,得不偿失,是不是?你只想到她没吃你难受,想没想你逼她,她更反感更难受?”

    自从前妻将女儿送过来,除了写作,我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原来那个充满激情、智慧、幽默的我不复存在,取而代之以敏感、胆怯、娇气,连维系男女关系的性生活也是马马虎虎,应付了事。幸亏善美尚未丧失美好的回忆,也许这就是韩国女人的本分——一旦跟定了你,就是你家的人,你家的鬼!可是,我,究竟心中有愧,“善美,”夜里女儿睡着后,我把她拉到阳台,“让我像韩国男人那样背背你吧!”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善美高兴地趴在我的背上,“大发君知恩知福了?小心,别挤伤我肚子里的孩子!”

    “奴才该死!”

    “海哥哥,你是我的夫啰哦!哎,你说,我那房子没人住,一天到晚黑灯瞎火的,会不会闹鬼?”

    “怕什么,浴室对面墙上那面大镜子是照妖镜,我背你去书房看看?”

    “不看不看,我怕鬼认出我,捉我回去。”

    “世上只有人捉鬼,哪有鬼捉人?”

    “说得也是,我这是怎么啦,干吗怕鬼!”

    “别是怕那款爷找你算账?”

    “他算得清吗?不过,说句良心话,他也怪可怜的,穷得只有几个臭钱!”

    “是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所以,我常常提醒自己,要知足,还要感恩,我给你讲个被弄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故事。”

    “可别吓着我和孩子!”

    “不会,话说从前有一个深爱老婆的男人,有一天,小俩口儿拌嘴,妻子负气,离家出走,那个男的从此走遍千山万水,定要寻回——”“别说了!”善美哭了,“别说了,就让我这么趴着!”

    善美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实在太累,一会儿,她趴在我肩头睡着了,我轻轻放下她,转过来,把她抱起,放到床上。我掀开她的衣服,摸摸她圆滚滚的肚皮,兴奋极了,我又要做爸爸了!前妻在生产前曾经一再追问我,到底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我知道,无论怎样回答都会招来一顿臭骂,因此给她打马虎眼儿:“生下男孩想女孩,生下女孩想男孩。”现在,如果善美问我,我可以放开胆子表示:我喜欢女孩,巴不得善美生下另一个小善美!然而,小善美将来会幸福吗?像我这种百无一用的书生,天晓得,是不是又留下了一笔孽债!倘若未来,她因我受苦,还不如永远泡在妈妈的**!咳,人生不能承受之轻之重,轻也轻不得,重也重不得,感情这东西真磨人,还是没心没肺的人活得舒坦、痛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