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象现在,明明是那样玲珑剔透、黑白分明的双眼,当他淡淡地朝我望来时,我却居然有止不住的心惊。
顾卓言,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请白道中人平时连提都不愿提起、避之都惟恐不及的黑道群雄来参加这七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算我“受宠若惊”、自恃身份,不肯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但据我所知,林青严,也就是林翰歌他爹可绝非善类,为人乖张,从来不把任何人的面子放在眼里,就算是这样难得一遇的盛会,也难保他不会狂大发,做出什么让紫枢楼颜面尽失的事情。顶着正派元老的阻力、冒着声名受损的危险坚决请我们这种人来参加武林大会,他的目的一定单纯不了。只是,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心里又渐渐烦躁起来。我真是讨厌死了这种一无所知、什么事都脱离自己掌控的该死的感觉。
“各位都到齐了吧?”
顾卓言的声音温和有礼,用了内力传递出来的清亮语声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听到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我猛地一震,赶紧收回了思绪,看了看周围。果然,除了左边的席位上还有一个空位子外,所有的席位都已经坐满,场内鸦雀无声,就等顾卓言宣布武林大会什么时候开始。却不知那个空位子的主人是谁,白道的元老和黑道的魔头都来齐了,这个人却还如此托大。
我看向顾卓言,只见惊才绝的年轻霸主在众人面前微微笑了起来,笑容竟是如同初升的明月,高广洁白没有一丝阴暗,明亮而耀眼。他站起来,长身玉立,含笑道:“那么,在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之前,先容在下先为各位介绍一下本次大会的镇擂人——”
“慢着。”
顾卓言清亮通透、极度悦耳的话语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我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待到看清楚,只能无奈地笑了一下。
——又是魏敬亭!他到底有完没完啊,刚刚当众出丑还不够吗?难道他还没得到教训,脸还没有丢够?还是觉得自己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可以趁机报复一下顾卓言?真是不自量力,跟顾卓言比起来他的道行可还浅着呢,顾卓言要是幽谷清泉边风姿妖娆的千年精,那他就是臭水沟里刚修成人形的小王八。
小王八不知想出了什么好主意,猪肝脸上的横肉得意地抖动着,亮晶晶的黑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卓言:“顾楼主,武林大会七年一届,间隔时间太长,咱们早就忘了上届大会的章程,更别说没赶得上参加上届武林大会的您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咬得很死说得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么,我想,顾楼主,这次大会,咱们是不是应该换换样?”
“那您手,怎么个换法?”顾卓言处变不惊,含笑问他。魏敬亭看到顾卓言没有当场反驳,很是得意,笑得更欢了。而我只看了顾卓言一眼,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的眼睛!尽管在微笑,他的眼睛却是积满了雪的荒原!那是绝对的冷酷,他虽然在“笑”,但是他的眼睛、却分明是一把滴着血的刀!
可怜的魏敬亭,我不住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很快我却成了受害人,因为魏敬亭牛刀小试后自信心膨胀,居然立刻就把矛头指向了我。
“换个样吗,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他摸着猪肝一般的脸,阴恻恻地看向我,笑道:“步冰阁是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咱们总要给人家一个机会,免得显见我们欺负新人,不公不平的。这样吧,就让步冰阁的来宾们在擂台赛正式开始前为我们大家表演表演如何?”
忽然之间,场内安静的出奇。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顾卓言看了一眼魏敬亭,又看了一眼我,不知为何,宛如有月光打上去,荒原般的双眼里忽然折射出冷电般的光。
而我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瞪大了眼睛,指甲用力掐入掌心。
他、说、什、么!?
这个话说的就绝了。先说步冰阁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借机讽刺我们的黑道身份;再说他们给我一个机会,显示白道的公正仁义;又说我们还是新人,否认步冰阁的江湖地位;而且中间还顺带着表明了“步冰阁除了会点吹拉弹唱之外武功一无是处”,连个展现的机会都要靠他们给!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想通了这些关节,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我的牙紧紧地咬着下唇,感觉血液一下子全涌上了大脑。这要换个别人,非气的当时就拔出剑来跟他拼命不可,那样魏敬亭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搅了武林盛会,砸了紫枢楼的场子,让顾卓言当着所有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下不来台。
可惜,他选错了目标,选中了我。我莫小澈,从来都不是会听别人掌控、被别人利用的人。
嘴唇被我咬得出了血,血腥味倒灌进喉咙,我的神智骤然一清。我抬起头,平静地望向顾卓言,淡淡地笑着说:“承蒙魏大侠看得起,在下怎敢推辞。”
如我所料,荒原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惊讶。我在心底轻笑了一声,顾不上欣赏众人呆若木鸡的神,轻轻一拍手:“画歆?!”
“阁主。”挤满了人的场院内,传出一声轻柔清越的回答。
那一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很多人的呼吸都慢了半拍,包括魏敬亭。
真正的人,不必见其容貌,单只听其声音,便可知其之真假。
真正的人,为柔肠雪为肌肤,玉石成其音,秋水赋其神采。——正如,这个一身白衣,迤逦而来的少。
肌肤宛似一片无暇白璧,无懈可击的精致脸颊上琼鼻珠耳星眸樱唇以最精当的方式流转着光华。她的身姿宛若绿杨堤上垂到了水面上的柳枝,就那么轻轻地摇晃着,似乎想随着流水远去,又想留在原地。她不仅是漂亮,那种轻尘不惊的一段自然态度,只有她才能如此不经意又如此惊心动魄地展现。
——步冰阁容貌风度排行第三的杀手,楚画歆!
我得意地观察者众人惊呆了的表情,一边对缓缓上前的人说:“画歆,魏大侠要看表演,见你平日里熟悉些的曲子唱一曲。”
“遵阁主令。”画歆低低地施了一礼,语声娇柔婉转,腰间白的羽纱拂过青石板的地面。
“等等,”被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扣上了“是你自己要看表演扰乱大会秩序”的帽子的魏敬亭恍然无觉,只是呆呆地看着画歆说:“画歆姑娘未曾携带乐器,如何唱得?”
乐器? 我险些笑出声来,只好克制住自己,向画歆使个眼。
“无妨。”画歆收到讯息,轻声一笑,唇畔浮现出一对甜而润的梨涡。她腰肢一转玉臂轻舒,将身后垂落直至膝部的黑缎子般的青丝握住一束,轻轻搭到身前,左手扣住末端舒展开手臂,柔若无骨的右手上纤指白皙宛如葱,就这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信手拨弄着那几根青丝,一连串流水般淙淙铮铮的乐音便如清风般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
在场的人看着这到极致的一幕,忘记了言语。仿佛是一座白玉的雕像,最有光泽的一点,便是那缠绕着乌黑发丝的指尖。
画歆清澈却柔软的目光如同柔水覆盖全场,令人不敢大声呼吸。她轻轻启开檀口,清音流转,声破九霄!
“ 巷里当年初见晏,
豆蔻娉婷只十三,
竹马无鞍,青梅压枝满,
私语相许老长干。
及当执手少珠簪,
尘灰同赴苦作甘。
佳期如兰,欢娱苦短,
闻到边烽燃。
山连远山,
听白帝猿声残,
良人征去扁舟依稀旧白帆。
声声哀,
声声寒,
风语松涛也摧心肝。
朱阁心黯,
青鸟且与探看,
为问良人记否闺扶云鬟。
树,蝴蝶伞,
踏青旧事惹心纷乱。
月练谁散?桂影映青盏。
清辉莹莹独怜秋闺玉臂寒。
如水,倚阑干。
只将云笺付了轻叹,付了轻叹。”
一段方毕,仿佛是还嫌不够惊世骇俗,画歆手腕一翻,在如云的情思间拔下一只珠簪,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发出金石特有的清越鸣声。
“西园苔深紫檀,
丛竹两生碧玉竿。
闲思往事,
题叶心句,
随流向彼岸。
山连远山,听白帝猿声残,
良人征时扁舟依稀旧白帆。
声声哀,声声寒,
风语松涛也摧心肝。
朱阁心黯,青鸟且与探看,
为问良人记否闺扶云鬟。
树,蝴蝶伞,
踏青旧事惹心纷乱。
月练谁散,桂影映青盏,
清辉盈盈独怜秋闺玉臂寒。
如水,倚阑干,
忽见良人潸然眉展,潸然眉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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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出现的歌曲名字叫做《长干词》,是一首网络原创歌曲,原唱不知道是谁,我听的是樱哚哚版本的,非常好听,词曲俱佳,喜欢古风的亲们可以去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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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章一诗——章节名出处(终于全部改过来了啊)
绮怀(十六首之一)(清·黄仲则)
楚楚腰肢掌上轻,得人怜处最分明。
千围步障难藏,百合葳蕤不锁情。
朱鸟窗前眉语,紫姑乩畔目将成。
玉钩初放钗初堕,第一是此声。
(初稿时根本想不起来什么诗词歌赋,章节名都是胡乱概括一下,以后修改的时候都会改过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