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门由两块整齐的木材拼成,显然是翻新过的,两侧还建起一圈低矮的栅栏。门墙似乎刚刚刷洗过,几乎一尘不染。
与当年一样的简陋,感觉却是完全不同。
那些,还在么……?秀环视四周。
门口右边是一株红松,左边是一株梅树。
当年平手家数次搬迁,父亲进新家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门口种下这样两棵树啊。
这个习惯,无论久秀还是?秀都继承了下来。
再过不久,梅花就要开了吧。
抚着亲手种下的树干,?秀一时有些恍惚。
岁寒三友,竹不便独株生产,于是就栽下松梅。
只是为何定要右边是松,左边是梅呢?这个疑问,?秀自幼不解。然则彼时心忧政秀殉死上谏之事,这等小问题自然就来不及发问了。
于是,至今亦不知其然。
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反者,年也;逝而不可追者,亲也。
胸口一阵闷怒,仰天欲啸,却是吐不出半个音节。
伫立良久,方才觉醒过来,松开手掌,梅树干上,俨然透着五个红指印,而自己掌心,却磨出许多条血丝来。
半掩的门中,正好一阵语声,夹杂着几许枪棒相交的响声。
透着栅栏,定神凝视片刻,只看见厅内有一老一少,似乎在教习枪术,并无什么异常,于是?秀敲了敲半掩的木门,站在门前等候。
“弥兵卫,你先收了这两杆枪!”院内老者唤道,随即上前拉开木门。
?秀眼见老者苍须鹤发,至少已是天命之年,于是也不计较身份,抢先作揖施了一礼。
“不敢。”老者慌忙回礼。年岁虽然上去了,眼神尚未昏花,看着对方服饰,身份自然是在自己之上的,“大人折杀老朽了。”
“亚圣教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丈既是前辈,又有何不妥?”?秀轻轻一笑,却也坦然受了老者的回礼。环视厅内,四下井然有序,同样大小的地方,却显得比自己当年要宽敞许多。
果然只有一家人住的地方才能叫家啊,一个人的话,最多只能算个窝罢了。
“大人高见,老朽万分不及。”此时的日本并不尊儒道,孟子所言,也不知那老丈是否知道,只是面上的恭维是不会少的,“却不知大人此行,老朽可由效劳之处?”那老者将?秀迎入室内,恭谨之外,眼中却还有几分畏惧,想来是把面前的年轻人当作征调兵士的奉行了。
“前来看望旧居而已,老先生不用担心。”?秀落在下来,摇了摇头,又是一笑。
“呵呵。”那老者陪着笑了几声,面上颇有些难色,“老朽年已五十,幼子不及十岁,若是主公要兴征伐,倒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老者年事已高,主公必会体恤。”?秀应了几句,“还未请教老者名讳?”
“在下浅野又右卫门。不知贵殿……”
浅野,那是中岛郡人氏了。?秀犹豫了片刻,并不觉得自己有隐藏身份的必要,于是坦诚道:“在下平手甚左卫门?秀。”
“竟是监物殿的公子!”老者本已就座,此时又忽的站起身来,接着伏身下拜。
“……何故行此大礼?”
“当年老朽侍奉先殿万松院时,驾前失仪,险些被处斩,幸得监物殿回护,方才改为减俸。监物殿于我实有再造之恩!”
?秀慨然,生受其礼。
老者与?秀端坐茶几两边,被称为弥兵卫的少年侍立一旁。
虽然年龄履历迥异,然而攀谈数语,却也并不显隔阂。这老人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本领,但却有数十年的阅历,尾张人事,堪称了若指掌,?秀还趁机问清了织田长益的府邸所在。
过了大约两三刻钟的时间,?秀方觉有些叨扰,于是起身告退,浅野又右卫门虽然有些不舍,也不便挽留。
将要踏出门的时候,却从内室走出一个十余岁的女童来。
“父亲,水已经烧热了……啊,有客人来了吗?”女童手中提着一根吹火筒,愣在原地。
“这是小女宁宁。”浅野又右上前接过女童手中的筒子,随即向?秀介绍到。
浅野宁宁?北政所?十几年来,?秀总算也见过不少未来的大人物,是以此时神色不变,但心下却暗自记住了这家人。
“令郎弥兵卫元服的名字,可取好了吗?”?秀再次确认道。
浅野又右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已经取好‘长吉’二字,不知?秀殿以为如何?”
这样的话,就必然是那一家人了。?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浅野又右卫门说得相当清楚,沿着大路走了不到一刻钟,就看到他所说的门殿。
古渡城既在土田御前治下,自然不用承担出战的任务,是以这武士屋敷建得比清州还要好。
登门之后,所料未及,织田长益兴奋异常,即刻便唤出妻子出来相见,不出数语,即称?秀为兄,自称为弟。
?秀出仕信长的时候,幼妹西姬只有五六岁年纪,谈不上感情深厚。然而西姬出适离家之后,未曾归省,如今遇上本家的兄长,亦是颇觉心安。
貌似无意间说出在政秀寺举办茶会的想法,还未及邀请,长益就不假思索地自荐,甚至还熟练地说出几个茶人的名字。
略加思索,?秀心下暗笑。这个妹夫果然是少年心性,纵然醉心风雅,也不免有些争强好胜之心。
然而身为庶子,又是刚刚元服成婚,并无实权,想来数月之中,前来拜访的人并不会多,而像?秀这样当红的武士就更少了。
“近日尾张无事,若是能请到香林院或是鹭山殿(归蝶)的话。”?秀貌似无意地说道。
“要请母亲大人……恐怕是有些难了。”长益闻言色变,勉强笑了笑,“甚左兄难道没有听闻尾张最近的变故么?”
“变故?”?秀讶然,“闻所未闻。”
“看来是兄长刻意隐蔽了。不过古渡城这边,兄长倒是刻意着人通知。”长益与西姬对视一眼,“想来清州也瞒不了几天了,告知甚左兄亦是无妨的。小弟的次兄武藏(信行),前日被兄长缉捕至清州,如今生死未卜。”
还是发生了?原以为信行可以逃过此劫,未料只是稍作延迟而已。
“还有传言说,是大隅(信长庶兄,织田信广)察觉武藏心怀不轨,于是擒之邀功的。”
这个倒的确是大事,香林院想必暂时不会有太多心情。
?秀又抬头望了望长益,虽然是一父所生,但他好像并不因为信行的遭遇而有什么悲戚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这样的心性,真是让人令自己的妹妹担心啊。
“兄长。”说话的是西姬,“昨日有人通知,母亲大人今日会出游散心,我和夫君也要前去侍奉,兄长不若一同觐见吧。”
“这个……太唐突了吧。”
“怎么会唐突呢?”长益道,“为了_4460.htm阿犬姐姐的事情,母亲想必也是要见一见甚左兄的。”织田内眷的事情,?秀也听恒兴说过,织田犬虽然是庶出,但由于生母早亡,一直是被香林院抚养大的。
?秀正待回话,却听闻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紧接着一个soudu.org侍者进来通报道:“禀报殿下,是香林院驾到。”
“噢,”长益连忙起身,“快请进来!”
侍者应声出去,?秀随着幼妹和妹夫走了出去,在院中迎驾。
土田御前从马车上下来,身着淡蓝色的和服,脸上戚容未散,阿犬在她的左边搀扶着,低着头看不出表情。而市公主依旧是一副姬武士的打扮,缠着头带,提着太刀跟在后面,脸上颇有些不以为然。
西姬上前,挽住土田御前的右臂,轻声道:“母亲大人要来,怎么不差人知会呢?”语气神情,似乎关系颇为和睦。?秀于是心稍安。
土田夫人看了看西姬,戚色稍减,“她们姐妹只知道劝我出游,我却哪里有出游的心情呢?”
“阿西啊,你看看,我这个亲生女儿还不如你呢!”阿市走上前,没来由地抱怨了一句,甫一抬头,却是正好看到侍立的?秀。
“咦,这不是平手大人吗?姐姐快看!”阿市拉了拉犬公主的手臂,阿犬面色飞红,抬头小声招呼了一句,又立即低下。
?秀上前,先拜见过土田夫人,再对两位公主施礼。
“甚左是来探望西姬的?源五郎想必不至于亏待她吧?”土田夫人看到?秀,勉强笑了笑,还调笑了一句。
?秀连称不敢,心中了然,土田御前虽然向来敬重平手政秀,但对待外臣如此亲近,仍是罕见。看来春姬所说的那个传言,想来是无误的了。
长益夫妇将土田夫人迎入大厅中,此时?秀也不宜离去,于是暂且陪坐一边。众人稍微礼让一番,各自落座,阿市却是径自拉住西姬,小声交谈起来,不时还抬头看看?秀。
看来这个幼妹倒是颇得人心。只是那织田市居然不见半点忧色,倒是令人不解。难道信行不是她的亲生哥哥么?
少顷,各色仆侍上前递上茶点,几番谈笑,又有阿犬和西姬刻意奉迎,土田夫人似乎心情好了许多,脸上连连有了笑容。
“母亲大人,两日之后,?秀殿要在政秀寺召开茶会,不如我们一起前去吧!”阿市不知道在西姬那里听说了什么,却是突然说道。
土田御前侧目看了看?秀,若有所思,最终点了点头,“难得你这姬武士有这样的兴致,就去清州请归蝶一起去吧。”毕竟是尾张前任主母,虽然在继承人之类的大节上有些失策,但在小事上并不缺乏政治敏感。
?秀连忙出面说了几句荣幸之至扫榻相迎之类的话。
能够有土田夫人帮助,的确是不错的待遇,但是……?秀叹了一声,不再想下去。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