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聪明人的对话是件轻松的事情,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对方就能触类旁通。
而信长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的聪明人。
六角定赖在商人座之外建立新市,眼光和魄力自是非凡,然而却难以推广,只停留在试验的阶段。超越时代太多的自由贸易,只能作为特例出现。况且,站在封建主的角度来看,也根本无需实行那样的政策。
对于信长而言,要想拿到被商人座侵吞的税额,只需要把座头变成自己这边的人就可以了。
向此时的工商业者宣传资本主义自由市场,就像对着集权帝制下的人民宣扬平等民主一样――没有人会揭竿而起,只会被你吓跑罢了。而倘若只是要推翻皇室换个政权的话,倒是有可能聚集起一批力量。
当商人座的任免权力回收到大名手中的时候,曾经不可一世的座头也只能成为大名手下的奉行而已。
?秀不是一个激烈的人,甚至颇有些懒散,此时滔滔不绝,多半是顺着信长的意思。越到后来,就越发惊异,只觉得这个家伙能得到天下,绝非偶然。
“这件事情,恐怕是万千代也无法完成的,更不要提权六和佐渡那些人了。”信长仿佛不经意地为谈话作了总结,口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纵然并非追名逐利之徒,此时也不免心稍稍动了一下。然而信长却未继续说下去,反而词锋一转。
“那个泷川家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信长音调微有提高,剑眉微扬,骤然就有了几分威严。
?秀一失神,有些跟不上信长的思维,随即反应过来,这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回忆起脑海中特意调查到的信息。
“回禀主公,此子乃是泷川益重殿下的次子,弘治二十二年生人……”短暂的措辞之后,?秀开口了。
“够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信长不耐烦地挥挥手,瞪了?秀一眼。
?秀苦笑一声,躬身施礼:“?秀非独为臣,亦为人弟,忤逆之辞,实在不宜出口。”
信长冷笑了一声,“如此说来,是平手五郎担心我信长要断绝平手家业,方才与新贵泷川家结上关系?抑或是防止平手甚左卫门借助仕途之利篡夺家主之位?”
?秀先是默然无语,及至此句才有些惊异,随即醒悟过来,虽然他们兄弟间并无芥蒂,然而常理看来,年长无子,中年惨淡的庶兄,与仕途顺畅的幼弟却是天生的敌人。如今他?秀对兄长收养义子一事如此上心,落在外人眼中,正是居心叵测啊……
“臣……”?秀抬首欲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年被我剥夺封地的尾张氏家,算起来也有双十之数了,他们有的不够忠心,而更多的只是不够聪明罢了。平手五郎空居数千贯良田,却战功寥寥……”
?秀不禁色变,推心置腹固然是令人感动,然而……
“久助(泷川一益)却是个聪明的人。”他瞟向?秀,不再说下去。
“多谢主公。”信长的思维飘渺难解,但?秀隐隐觉得,他对久秀的厌恶似乎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强烈。
“嗯……”信长似乎也不愿多言,一时沉默下来。
?秀思索下来,既然无事,正欲告退,信长却又开口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易的信长,脸上居然也出现了一丝犹豫。
甚至有那么一些……矫揉。
“犬千代……他最近如何了?”
犬千代?
前田利家?
?秀不禁愣了。
这似乎是出事之后,信长首次提到利家呢。
这么说的话,是不是信长的想法也已经松动了呢……
“犬千代徘徊尾张,经年未去。”?秀伏身下拜道。这是他今日面陈信长的首次行礼。
对面久久没有回音。
“还在想着我会原谅他吗?真是太幼稚了!”故作冷冽的语调,却多少有些力欲盖弥彰。
又是长期无话。
相处日长,才知道面前这位殿下是为重视感情,但又屡屡被亲人所叛的人,所以根本不屑于那种温情脉脉的作态。
“刚才所说的‘乐市’之事,你以为谁最适合担当?”良久,信长才换了新的话题。
啊……什么?原来不是我吗??秀心中生出一丝失落。这实在是很难以言状的心情,方才还在为兄长和利家的命运担心,此刻心思未定,却又不觉计较起个人的得失来,莫非自己居然凉薄至斯?
心思飘向别处,答话的仪态却未见有失:“臣以为村井大人堪当此任,岛田、明院二位亦可,然而最适合的人选,臣以为是现任度支奉行的木下藤吉郎。”丹羽长秀已经被否认,信长手下优秀的奉行也无外乎这几位人选,反正怎么答都不会出错。
“木下藤吉郎?”信长仿佛听到了最幽默的笑话,“这家伙的确有些机灵,不过他认识的字,加起来都不会超过五百个吧?”
噢?难道是自己高估这位未来天下人的进步速度了?还是得到自己的推荐之后,这只追名逐利的猴子暂时已经满意自己的处境,没了再前进的动力?
“……不过既然是甚左说到的,那么我也不妨现成捡个纳谏如流的美名。”信长嘴角闪过一丝玩味的含义,“吉兵卫我还要留用,岛田明院可由你二选其一,那只猴子虽然没用,就算是送的,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人帮忙吗?”
“呃……”?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主公的意思是……”
“既然是你提出的事情,那么当然要自己承担这个结果了!”信长靠在床架上闭目说到,“时下不宜大动,你就先从清州开始吧,伊藤总十郎可不是个小角色啊……对了,那些商家似乎都是些附庸风雅的家伙,那么金森五郎八也暂借给你……”
岛田秀顺,木下藤吉郎,金森长近(现在还叫可近)……?秀暗自盘算道。有这么几个人在手的话,似乎那件事情,也并不算太难办吧?
交待几分,又在信长面前表了个“保证完成任务”之类的态,?秀便伏身告辞。
将将走出阁楼的时候,信长的话却又传来。
“你刚才说,前日遇到了永井左卫门?”
“是。”?秀有些不解地转身,面对一个记忆力超群,而想象力更是远胜常人的主公,多少有些心里没底。
“他应该在古渡城那边吧,你去那里干什么?”
“……”5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