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昨日废品站的老板说:“来帮我干,一个月包吃包住三百五,三个月后四百,半年后四百五,一年后六百,怎么样?不用每天晒太阳,跑得这么辛苦,也算是我帮你父亲一个忙吧。”看着那脖子上不断抖动的肥肉,张永弟瞄了近两千平方的收购站,却只有两个工仔在忙碌,便笑了笑说:“先干一下老本行,实在不行,再到你这来。”心里却暗骂道:“说的好听,还不是想让一个人干三四个人的工。”
想到成叔走之前在父亲灵位前上的最后一次香,面容出现的愧疚,无奈和喃喃自语的“对不住”,张永弟的眼眶又湿润了,张永弟在帮成叔提行李包时,悄悄的把一千两百块钱塞进包里,不敢让成叔知道,自己只留下三百块,再加上卖掉家里的几袋废品,现在他身上只有四百多块钱了。
想到前晚冯老师在听到成叔走之后的惊讶和自己坚定退学立场的决心后,吐露出来的无奈叹息声;想到这几天房子里空荡荡飘离出来的徘徊和孤寂;想到这几天看完周芳送来的两部后的震憾……张永弟甩了甩头,心里坚定的说:“今天,是我真正独立的开始!”
下车走入场部中心的十字路街道,张永弟似乎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绕着自己,手里的叮当都不敢摇了,也不敢吆喝“收破烂”了,慢慢的推着车往市场方向走去,心里突突的跳:“怎么大家都在看我?”有好奇,有怜悯,有平淡,有猜测……种种目光让张永弟的额上的汗珠不断沁出,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链子牵玩着的猴子,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芒刺在身”,庆幸自己还好带着草帽,不然自己的窘样……“收破烂的,这里。”路边一家饭店的老板挺着大肚子在门口叫着。
张永弟慢慢推着车走了过去,感觉手心全是汗,“镇定,镇定,怕什么,不就是死了父亲被人指点吗,有什么好怕的。”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汗水却不断的从皮肤渗出,放好车,跟着老板走进小店,借着算废品时,稳定了心绪,他定了定神说:“这两个雕花的白酒瓶,废品站不收,就不算了,剩下二十一个酒瓶,一毛一个,十五个拉罐,五分一个,纸皮十六斤,一斤一毛五……再加两块四……一共是五块二毛五,对不对?”“两毛就算了,给五块钱吧!”老板大咧咧的说。
“谢谢老板!”张永弟边说边付钱,第一笔生意就这样做成了,张永弟的心里很高兴,收拾完废品,看到对面杂货店的老板娘招手,立刻过去。张永弟认得老板娘是班上小丽的母亲,四十来岁,老板娘说:“我后门有一些湿纸皮,你去看一下?”张永弟一愣:“湿的呀,不知道有多湿,如果说太湿的话,一般我们都是估的,不称斤,如果只是五六分的湿的话,就四五分钱一斤。”“多少就多少,你收走就行了,放在那里太碍路了,我到后门等你。”……
张永弟看着一堆积了水的纸皮箱,脑子里直打转:“这只能估了,老爸好像说过渗水的纸皮是一比三点五,那么这堆纸皮估起来大概有五十来斤,原来的也就最多就是十七八斤左右。”他对老板娘说:“这些都太湿了,拿回去还要晒两天,就给两块钱吧。”
“好,好,你拿吧,看你还是挺老实的,要是别人,最多出一块五,以后我的破烂就留给你来收,你现在不学了?”老板娘点头的说。
“不上了,一个人,还上什么?”张永弟递上钱回答说。“真是可怜!”老板娘心里暗道,又说:“这里还有两个酒瓶,就送给你了。”……
一路一来,菜市场附近都收完了,张永弟逐渐放开了手脚,对旁人探刺的目光也能坦然面对,有时还会付上微笑,草帽也把它摘下了,时间才九点多,随后便倒回往南方向干部的楼群走去。
干部住的都是双层楼,双户型一幢,成“非”字排列,张永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碰到周芳,今天是星期一,按道理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学校上课,周芳眼里出现的不解,惊诧,让张永弟既羞怯又尴尬,虽然张永弟知道干这一行,迟早要面对自己的老师和同学的,但没想到第一个面对的竟然是最照顾自己的周芳,张永弟倒有些懊恼身上的这一行头了。
“你怎么收破烂,没去上课?你不是说等你爸的头七过了就去上课的吗?难道你真的想退学?”周芳站在门前问着,她说话的鼻音很重。
“我叔……我叔他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有几天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了,前天我跟冯老师说了……你怎么了,感冒了,重不重,要不要紧?”张永弟说。
“没什么事,就是头有点重,刚才吃过药了,本来想睡觉的,没想到在楼上看到你,有点不敢相信,就跑下来,谁知道真的是你,那……那你真的是休学了?”周芳带着遗憾的口气说。
“没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张永弟自嘲的说完这一句后,周芳脸色一暗,轻轻的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学?像你的基础又不差,代数又特别好,完全可以的,高中的书,我这里有,可以拿给你,说不定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参加成人高考呢?”
自学,很有自豪感成就感的一个词;没有户口,来谈成人高考,简直就是一个奢望的讽刺。张永弟自讽的说:“自学,我可能不会,说实话,除了对武侠小说和数学有点兴趣外,其它的我真的没什么兴趣,尤其是英语,如果不是不让我爸担心,我早就扔掉了,每天背那单词烦都烦死了,更不说去分析什么语法,我放在英语的时间是数理化的三四倍,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六七十分。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汉语是我们的国语,还是英语是,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英语的重要性,好像学不会英语就不会读书,就跟不上时代一样。”
张永弟顿顿又说:“你看看,每个好学生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英语上,可到头来能记住多少,能用上多少,基本上都是为了应付考试,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我看有不少人都是给英语给搞怕了,才不想学习,最好呢,就是把英语放在选修课上,不要像语文数学那样当成主修课,谁爱上谁就去上,这样不是可以一举两得,不要老是强迫……不好意思,一下子说多了,唉,算了,一句话,如果我真的自学,我一定把英语给扔了,你拿来的那两本书我都看完了,很不错,谢谢你了,过两天我给你送过来。”
周芳没想到张永弟会对英语发牢骚,张着嘴说:“那书是送给你的,又不要你还,你再说还,我就生气了。既然你都看过那书,就更应该自学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收破烂呀?多学一点还是好的,你说是不是?唉呀,你看,光顾着说话,还让你站在门口呢,快,快进来坐喝点茶。”
“不用了,不用了,我还要忙,你看你都感冒了,不能多吹风,还是多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还要……有空我再来看你,我走了。”张永弟忙不迭地的摆手说,周芳理解他的意思,便说:“那你等一会,我进去拿点东西给你,就等一会儿,不要走哟?”说完便进屋去。
五分钟后,周芳提了一叠书出来递给张永弟说:“这些书都是送给你的,你可不能当废纸卖了,来,拿好,好好用心看。”
张永弟一看,里面十几本新的武术杂志和几本世界名著,还有初三旧的教科书,看她还是想让张永弟自学呀,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关心自己,除了“谢谢”两个字,张永弟也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告别周芳后,张永弟没在继续往前收破烂了,而是倒头回家。一方面是车后架的两只麻袋都装了三分之二,收获也不小;另一方面是他不想在周芳的目光下收破烂,心里也做出决定,不管自不自学,她今天送的教科书全都要看完,不用荒费了人家一片苦心。
下午两点半,待学生都去上课后,张永弟又往西方向的医院去收,那条路有几个连队,同早上场部待遇一样,连队里的人也是指指点点,经过早上的表现,张永弟不至那么羞怯,还摇着叮当哟喝:“收破烂了。”可连队没有多少废品收,因为早上有人来收过了,张永弟不甘心,便一路收下去,最后竟到了十六公里外的二十队,再过一里就是Jc县的和察镇了,他没想到,第一天竟会跑到这么远来,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两个麻袋都装满了,时间也转到了晚上七点半。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吃饭,他肚子也咕噜噜的直响,为了省下几块钱,他没到饭店去吃,而是骑车赶着回家。
张永弟回到家时已是晚上九点了,整整踩了一个半小时,中午只是吃了些稀饭,时间过得这么长,现在饿得胃都痉挛,粗喘着气,全身松软,乏困,像是散了架似的,尤其是双腿,麻,酸,僵,重,各种滋味参杂其中,如果不是经常锻炼,腿部肯定要抽筋,也许要更晚才能回到家。此时,对张永弟来说,躺在床上是最大的享受,可他没有上床,而是坐在板凳休息,五六分钟后便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米入锅做晚饭。
张永弟看着橱柜里饭菜两分的铝饭盒,想到以前父亲大部分时间都是早上出门就把午餐带上,如果中午回来,就把晚饭带上,饭盒挂在车头前,这样就不会挨饿了。自己是否要学父亲这样呢?像今天这种情况,以后都不会少,还是要学父亲。吃过晚饭,整理废品,再洗个冷水澡,时间便定格在十一点钟了,劳累,充实的第一天独立生活算是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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