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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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永弟看到车后的袋子里装得满满的,今天收获不小,可成叔却没有喜色,而是一脸忧虑。成叔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一根肠子直到底,有什么事全都摆在脸上。

  张永弟扶过自行车放好,又打出一盘水来给成叔洗脸,看着成叔拔掉了脏水,才小心的轻声的问着:“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成叔蠕蠕嘴角,张口欲言却又往屋里灵位瞄上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才说:“没什么事,你多心了,来,先把破烂整理整理,我去做饭。”这表情怎么会没事呢,简直就是欲盖弥彰,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

  张永弟抓住成叔的手,对着成叔的双眼坚定的说:“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样事你就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不要自己把事闷在心里,好不好?”成叔狠狠的咂了两口烟,才叹气的说:“今天老江告诉我说,我老婆从家里打电话过来,说是父亲病重,过几天可能要动手术,父亲让我马上回去,我……我……我打算后天就带你一起回去,家里的东西明天就全部处里掉。”

  成叔说的老江是在机关开小卖部的,装了一部公用电话,成叔同他熟了,每次家里有什么急事就打老江的电话,老江再通知成叔,每次的费用是两块钱,有许多外省人都是这样同家里联系的,毕竟写信还是没有电话方便。

  张永弟这时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自个父亲刚过世没几天,成叔的父亲又病重,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呀,为什么老天会如此不公?要离开NH省,到BH省,这想到没想过,过去了还要加重成叔的负担,而且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父母亲的墓都在这边,扔下他们,不行,绝对不行。如果不同成叔回去,他肯定不同意,这怎么办?

  张永弟沉默了一会,才深呼一口气说:“成叔,我打算留下来。”成叔欲张嘴,张永弟抢着说:“成叔,等我说完……成叔,你知道我父亲多大就出来打工吗?十三岁就出来了,我听父亲说过您好像也是十三四岁就出社会的,是不是……我呢,今年十六(虚岁),比你们当初还大三岁,况且比你们还多读几年的书,看看我的个子也不小了,我可以去收破烂,可以去跟人家打零工,农场像我这么大的去打零工多的是,你不用担心,我完全可以养活自己,最主要的是父母都在这里,我也不想离开……如果真的有什么我解决不了的大事,我还可以去找冯老师……”

  成叔直摇头摆手说:“不行,不行……我答应过你爸要好好照顾你,就好好照顾你,不能因为我家里的事就把这事给摊上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谁能放心,人,不是这样做的。农场是有很多像你这么大的就去打零工,可人家都是有父母带的,什么事都有个照应,你有没有?我是十三四岁就出来了,可年代不同,再说我那时有生产大队,大家都吃大锅饭,有什么困难都可以互相帮忙,怎么都饿不着,那像现在,什么都是私人承包,不做就要饿。人,都是不会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的,如果真的有事呢,不说大的,就说小的,像生病之类的?你这么小,有哪个朋友能可以帮得到忙,谁照顾你?冯老师吗?他是一个好老师,他是说你可以到他家去住,可你也不想想,你和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师生关系,并且还是这学期他才开始教你的,还不到一个月,他愿意,他老婆愿不愿意?他孩子愿不愿意?他的家庭条件你是知道的……当然,如果他们都愿意最好,但你能安心的一直住吗?他能一直帮吗?我知道你是舍不得你父母,何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也是希望你过得好,你也不希望父母不安心吧。再说了,这次回去,又不是不回来了。”

  成叔的这番话深深震荡着张永弟,虽说自己并不是真的想去投靠冯老师,只是为了应付成叔的一个借口,但底还是有个实在不行就去冯老师那住两天的想法,完全没想过他家里人的感受,这根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幼稚呀,这个认识又让张永弟对人际关系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台阶。

  张永弟补反驳得哑口无言,他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脑子里不断的盘旋转动,稍会后,才平静的说:“成叔,我真的不想和你一起回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你不放心,但我就是不想离开。一想到走,我的心就会痛,真的,即使勉强到了那边,我还是会很痛的,真的,不骗你……说实话吧,父亲走后,我真的很想独立生活,十六,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我知道在你们的眼中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但我不想依靠你,依赖你,不,不……我不是嫌你,而是想让自己早点站起来,坚强起来。”

  “我原来打算这学期读完就不读了,出来干活,如果你真的要我硬硬去读书,我就在学校闹事,像同老师吵架或是和同学打架什么的,让学校开除我。我知道这样做肯定会伤你的心,但我没办法,两个人干活总比一个人干活强。有时我还想,我不想依靠你还可以有两种办法。一个是不辞而别,离开这里,但又怕你四处找我;另一个是每天同你无理取闹,气你,让你死心不管我,可又怕自己没那本事做出来,自己也很矛盾,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张永弟说到这,眼里出现了一些迷茫,慢慢的低下头来。

  “现在叔爷病了,让叔回去,我觉得这是一个坦白的机会。如果叔为了我而不回去,或者是要硬硬带我回去的话,也许我真的会不辞而别……”成叔脸上喜,怒,悲,愁不断变换着,尤其是最后一句的坚决语气,让他沉默许久,最后,他知道自己已没得选择了,原来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既对张永弟威胁式的成熟感到欣慰,又对张永弟未来的独自生活感到忧心……成叔叹了一口气,右手拍了拍张永弟的肩膀,苦笑着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之后便慢慢的走进屋里,喜悦的泪已从张永弟的眼角划下,成叔已被说服了。

  当天空抹上一层墨色,并镶嵌出颗颗闪光的宝石时,叔侄俩已打好了两个行李包,而且成叔还到了几个同行的老乡和冯老师那里一趟,让他们在他走后帮帮张永弟。成叔本来打算后天才走,但听了张永弟说:“晚走不如早走,留多一天,多担心一天,我走的会照顾自己……”的一番话,再加上右眼直跳不停,内心烦躁,想到“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害怕父亲真的出事,就决定明天便回去。

  两人都坐在餐桌上,成叔说:“我这一去,可能两个月就回来了,最多也就三个月。去跟人家打零工,就别偷懒,也别管人家偷不偷懒。如果受气了,也要受住,只要干工老实,以后有工,人家就会老是来叫你的,说不定哪天还会被老板看上,让你去帮他看蕉园。如果有,那就去干,那些工你也知道,每天就是给地里放放水,晚上就带狗巡逻巡逻,很轻松,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三四百块钱,这样对你来说是很有保障的。比起收破烂,好多了。说实话,在本地人眼中,收破烂是最大丢人的,你看,收破烂的几个都是外省人,没有一个本地人。不说本地人,其实外省的也一样,谁都看不起文字一行,没有年轻人会去做这一行,都是上了年纪去做的。”

  “你爸来了NH省也有十几年了,除了我,就没有一个能真正帮上忙的朋友。我也是一样,来这也有三年了,但也没能交上几个朋友,知道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我们都是收破烂的外省人,而且又没有钱,人家根本瞧不起你,以后如果有机会,就不要做这一行,再说,一个年轻人做这个还是很丢人的。其实你爸还是很勤劳的,又省吃俭用,总是跑到远远的地方去收,每天早出晚归,如果不是给人家骗了,现在可能会留给你两三千块钱。”

  张永弟大声的说:“成叔,你说我爸被人骗了钱,被谁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怎么,你不知道?就是户口的事呀。”成叔诧异的说。

  张永弟忙不迭地抓住成叔的手急促的说:“什么户口的事,我爸都没跟我说过,成叔,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叔顿了顿,点上一支烟说:“老五也真是的,户口的事也不告诉你。你也知道,你爸是孤儿,到处流浪,没有户口,不像我们有父母的,一生下来就能上户口。当然,现在搞了计划生育,也没那么容易上户口了。没有户口,做什么事也不方便,不说别的,就说你的学费,每次都比人家多交一半的钱。我听你爸说,在八八年的时候,借了点钱,拿了七八百块和带了两条烟去找管户口的老刘,想办下户口,一拖再拖,可没想到三个月后老刘出任务的时候出了车祸死了。没办法,人死了,钱也要不回来,户口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成叔吸了口烟又说:“后来,大概是九三年底吧,你爸拿来两千又去找人,听说那人叫林什么君的,后来又借了一些钱,后面陆陆续续又给了一些,他答应是半年搞好,可仅过了四个月,他却被调到别的农场去,全家都搬走,这事又黄了,老本又没了,你爸气呀……唉,后面那几年钱又不好赚,你又大了,你爸身体也没以前好了,风湿病老是犯,开销大了,再加上还债,想再去找人搞户口又没钱,拖到现在还是没户口……唉!如果没有户口的事,你家也不会这么糟了,命呀。”

  张永弟哑然而又愤怒,一直以来家里都是吃不好,穿不好,父亲的关节炎也舍不得去看,还以为家里真的是没有钱,从没想到父亲偷偷省下的钱都是为了办户口,可户口的事却给了他这么大的打击,可是父亲为什么就不告诉自己呢?也是第一次听到权钱交易的内幕,而且还是关于自身利益的,对政府腐败官员的忌恨也正由此产生。

  成叔接着说:“这事也过了这么久,算了,以后你有钱,户口还不是简单的事,别想这么多。你去收破烂时,如果有些非常小气的,多给一两毛也无所谓,别跟他争,不然以后在他那地方不好做生意,毕竟我们不是本地人。路上碰到熟人要多打招呼,这样人家才会留破烂来给你收。”张永弟点点头,这些父亲生前都说过,也知道如果收到了旧电器和发电机之类的,一般都拿到修电器那里卖,价钱起码要比废品站高上两三倍,甚至五倍都有。

  成叔走到床旁的立柜前,拿出了上次学校的捐款和张五留下的现金,递给张永弟说:“这有1500多块,我走以后,这钱要放好,不要乱花。刚开始学收破烂的时候,生意肯定不是很好,这钱最少都可以帮你顶三四个月,我想你一两个月后收破烂就应该有赚了。”

  张永弟没接那钱,站起来爬上床头,一只手在床梁摸索,最后他手上出现了一个用白布包扎成拇指大的小球。张永弟解开小布片,放到成叔的面前,一对金戒指,两对叶片形的耳环,黄闪闪的,总含量起码有二十克,按市价,起码要二千块钱。

  “成叔,这金戒指和耳环是我爸去年收破烂时在大厂捡到的,不敢拿去卖,怕人家认出,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留在这也没用,给你带回去,还可以换几个钱。至于这钱嘛,我留三百就够用了,剩下的全部拿走。”

  成叔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办完了张五的丧事,身上也就剩下五六百块钱,也刚够回去的路费,家里老爷子出事,肯定急用钱,小弟的钱绝对不能动,本以为就这样带路费和愧疚的心回去的,现在竟意外的出现这几样金手饰,怎能不兴奋?但很快,脸上突喜的笑意便攸转成了眉头拧结。

  张永弟像是看透他心思似的,抓过手饰放在他手上:“成叔,拿着,这东西放在家里又不放心,现在你要回去,老爸又没留下多少钱,你的钱又全都花在丧事上了,拿这个凑凑数,如果连这个你也不拿,我是一辈子也不安心的,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成叔唉叹的说:“什么欠不欠的,说这么难听,以后不准提这个。这金戒指和耳环,叔就不好意思先收下了,到时你娶媳妇时,再重新打几只给你媳妇。嗯,这个是说得有点早了……这钱,你一定要留着,不要争了听话,叔不在了,做什么事都要靠你自己了,如果真的有困难,就去找冯老师,在这里,也就他可以帮你一些忙,叔的老家地址你拿笔记好了,是湖北省Se市风珑镇珑马村八组……别搞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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