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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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郑重声明:本作品是文艺作品,恳请千万不要对号入座,切切。

  十九世纪英国现实主义作家狄更斯在他的著名长篇小说《双城记》的开头写下这样一段名言:“这是最好的时候,这是最坏的时候;这是智慧的年代,这是愚蠢的年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前面有着各样事物,人们前面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我时常痛苦地思索着,狄更斯的这段意味深长的话不正是和我们这一代人所经历的时代十分相似么?我们经历过史无前例、骇人听闻的十年大浩劫,我们有过狂热的欢欣,有过受骗的愤怒,也有过摧心的痛楚。这里,我所要诉述的就是关于我和我的这一代人在这疾风暴雨的动荡年代里曾经亲身经历过的真实的片断,虽然文化大革命和上山下乡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是十分陌生的,但是,对于我和老三届这一代人来说,往事的记忆依然犹新,就好像还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一样,那金黄色的学生时代,可歌可泣的疯狂年代,异乡僻壤的游子生涯,渴望工作的苦恼日子……我们在漫长的坎坷之路上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一段历程,我们什么样的经历都经历过了,无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这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足迹……

  第一部文革风云第一章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日,经过毛泽东审定批准,上海《文汇报》发表了经江青秘密策划授意姚文元写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并让全国各报刊转载。吴晗是北京市副市长,研究明史的专家。他所编写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是一九五九年四月党中央在上海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号召学习“直言敢谏”的海瑞精神以后,于一九五九年九月开始动笔,用了两年的时间,在一九六0年写成并开始上演的。该剧的主要内容是反映明朝的海瑞任应天(江南)巡抚时敢于除霸,逼令缙绅退田,被嘉靖皇帝罢官的故事。姚文元的文章把吴晗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同一九六一年的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国际反动派的联合反华以及所谓“单干风”牵强附会地联系起来,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吴晗写《海瑞罢官》是影射人民公社推田,要为地、富、反、坏、右“平冤狱”。这样本来是一个寻常的深受广大群众欢迎的历史剧,经过江青、姚文元的歪曲渲染,就成为一场现实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阶级斗争了。

  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文发表后,立即遭到了历史学界、文艺界及其他各界的强烈反对,纷纷指责姚文元的文章对吴晗的批判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给吴晗扣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帽子是恶劣的“莫须有”的罪名。人们质问姚文元,吴晗写《海瑞罢官》是在一九五九年九月到一九六0年十一月,他怎能影射还没有到来的一九六二年的事呢?中共中央宣传部、中央文化部的领导人对姚文元的文章也很不满,认为完全违背中央关于文艺工作的政策。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北京市委第一书记、文化革命五人小组组长彭真,曾经严肃地批评上海有关部门说,这样大的问题,为什么不向中央打招呼,党性到哪里去了。而十二月二十一日,毛泽东同陈伯达等谈话时却说,姚文元的文章“很好,缺点是没击中要害。《海瑞罢官》的要害问题是‘罢官',嘉靖皇帝罢了海瑞的官,一九五九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彭德怀也是‘海瑞'。”这样把《海瑞罢官》同彭德怀的问题联系起来,使它直接具有政治性质了。随后,批判《海瑞罢官》的文章纷纷出现,歪曲事实,无限上纲,横加罪名,认定是企图为彭德怀翻案,是以古讽今,向无产阶级、向党、向人民进攻,闹得学术界、文化界的思想极为混乱。

  ──以上摘自《中国共产党历史讲义》(山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版)

  一1966年1月的一天早晨,这天上午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东南师院附中高一(1)班的班主任、语文教师柯达和站在讲坛上,正教授着鲁迅的《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这篇课文。

  柯达和老师中等身材,年龄三十五、六岁左右,面孔清癯消瘦,一双深凹进眼眶里的眼睛又黑又亮,像墓里的长明灯一样,他用着清朗的声音向我们讲课道:“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于1931年3月2日成立。左联的成立标志着中国革命文学发展的一个新阶段,把革命的文学事业向前推进了一大步。鲁迅是这个团体的主要发起人之一和最主要的领导者,他在左联成立的大会上发表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的演说,这篇演说对于作家的思想改造等重大问题作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分析,曾经成为左联在活动期间的实际战斗纲领……”

  当柯达和老师在讲解课文中,涉及有关创造社问题时,他习惯地将眼睛眯起来,不动声色地向学生们左右扫视,提问说:“哪一位同学知道关于创造社的情况?”

  那年头,我们同学平时上课极少自动举手发言,或者在初一的时候,还有人会这样做,那大约是从小学里带来的小学生习气,以后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逐渐变得“老油条”了,也似乎变得害起羞来,愈来愈不兴这一套,除非老师点名要某人发言,不然,谁也不要愿意出此风头,即便他晓得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心不在焉地向四周环视,同学们都默默地坐着,显得无动于衷。忽然间,我无意中发现在我旁边一排的座位上有一个人举手,真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我定睛一看,原来举手的乃是刚从一中来的尤品玲,她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慵倦乏力地提起纤纤玉手。

  这个尤品玲身材颀颀、亭亭玉立,面貌俊美,一对乌玉般闪亮的黑眸,长长的浓黑的眼睫毛,小巧玲珑的端正的鼻子,两片爱好享受的嘴唇高高地噘着。她身穿一件红色的羊毛衣,就像一朵鲜艳的牡丹花,在革命化的岁月里,她的这身打扮是相当摩登和引人注目的。

  同学们看见尤品玲自动举手要求发言,纷纷向她投射出惊讶的目光。这当儿,柯达和老师也注意到了这情景,他认真地盯望了她一眼,似乎怀有极大的兴趣,将她叫唤起来。

  尤品玲徐徐地站立起,犹如一株挺拔的小白桦树,她露出一副颇有自信心的样子,用着音乐一样悦耳的声音回答说:“创造社是由胡适等人组成的,是一个反动的文学团体。”

  听见她的回答,我只差点儿没笑出声来,我心想,这个人真是信口雌黄,人家胡适明明搞得是新月社,她居然胡扯成创造社,不懂装懂,自以为是,实在可笑至极。其实,班上不知道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未必仅她一人,但是,别人都十分乖巧地呆在下面不吭声,惟独她这只刚孵出不久的云雀自投罗网,偏偏举什么手,结果反而弄巧成拙,抱着香炉打喷嚏──闹了一鼻子灰。

  柯达和老师静静地听了她的发言,他沉思了一小会儿,谁也没有察觉出他的脸上有什么表情变化,接着,他又注视了尤品玲一眼,然后,叫她旁边的张露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张露站起来了,她的个子与尤品玲一般高,不过脸蛋儿稍稍比尤品玲要逊色一些些──如果说尤品玲是一朵雍容艳丽的牡丹花,那么,她则是淡雅清香的蔷薇,只见她将“溜”到胸前的长辫子摔到了背后,挺起刚刚开始发育的还不够丰满的胸脯,神情自然、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创造社是由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田汉等人发起组织的一个文学团体,这是一个进步的革命文学团体,在创作方法上代表着浪漫主义的创作倾向,它曾经被国民党封闭过,当左联成立时,创造社便自动宣告解散。”

  这时候,柯达和老师叫她俩都坐下。张露仍如刚才站起来那样平静地坐了下来,而那个尤品玲则不然,她若同空中落石一般急促地坠了下去,气鼓鼓地噘起了樱唇小嘴──此刻功夫大概可以在上面挂一只油瓶,显得满肚子的不高兴。

  见此情景,坐在我身旁的雷舟生把脸贴近了我的腮边,顿时立刻便有一股口臭味直冲进我的鼻腔里,我不由地将身子往另一边一歪,可是,他那臭气熏天的臭嘴还是不知趣地又凑近上来。尽管雷舟生已经压低了嗓门,然而,他还是粗声大气地对我说:“你看,这个尤品玲长得漂亮得像一朵花,但却蠢得像一头母猪。”

  我听罢不禁暗自发笑起来,可能,雷舟生的评价是对的,不过,话未免讲得过于粗鲁了一点。当时,在我们男女之间是很少公开议论有关女生们的相貌问题,特别对于美丽、漂亮、俊俏之类的形容词更是忌讳,然而,这个雷舟生对此却毫不在乎,他弄堂里扛木头──直来直去,把社会上的一套通俗语言毫无顾忌地抖搂了出来。

  坐在我后头的“瘦子”管剑飞听见有人谈论起尤品玲,就像苍蝇嗅到了腥味一样,竟将鹅一般长的脖子伸向前来,插上嘴为她辩护道:“哼,她哪里蠢?只不过是一时的疏忽罢了,听说,她在一中时外国书看得很多……”

  “我看尤品玲这人是有点十三点,”坐在管剑飞旁边的孔骅打断他的话说,“你们注意到她的抽屉没有?什么东西都一股脑儿往里塞,与其说是杂货摊,不如说是垃圾堆。”

  此时此际,柯达和老师也注意到我们几个人在嘀咕着,也许,他还揣测到我们谈话的内容,不过,他并没说什么,只用严肃的目光朝我们这边望了望,这样,大伙儿即不作声响,他又把目光转向别处,对这个问题加以解答。

  诚然,当年我们尚是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啥事也不懂得,我们不了解社会,不了解生活,更不了解人类的最复杂最奥妙的情感了。我们缺乏着洞察力和判断力。尽管柯达和老师乍看上去,似乎正在平心静气讲课,但是,谁能意识到在这副道貌岸然的脸孔背后,究竟他的灵魂深处隐藏着些什么东西呢?也许,他的内心世界正如咆哮的大海在翻腾着,激起了一朵朵雪白的浪花,他与尤品玲之间的一些内幕情况,我们又是如何知晓呢?

  当柯达和老师刚刚被指定担任高一(1)班班主任的时候,有一天,他来到教导处,要查看初步编班方案以及学生的履历。他细心地翻阅了叶思声、林文武、陈东、李晟、姜炳耀、周小燕、杨洁等人的档案,感到比较满意。

  阅罢1班学生的履历,他又想再看看2班的,希望能在别班物色着几位有用的人材,将他们也弄到自己班上来。柯达和老师浏览着学生们的履历,当他正感到有些疲乏之际,倏忽间,一张美丽的玉照蓦然跃上他的眼帘,他若同铁屑被电磁场吸着一般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所有的倦意顿时烟消云散,他的两眼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住那相片里的她。她不是别人,正是尤品玲,她长得如若一朵最美的红玫瑰,晶莹发亮的大眼睛闪耀着宝石的光辉,天使般的玉容嫣笑着,显得那样迷人可爱……总之,他的五魂六魄全被攫取去了,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照片。

  接着,他迫不急待地翻阅着她的履历,唉呀,她原来竟是省卫生厅副厅长尤国平的女儿,一中的毕业生……他的心中有一股骚乱的思绪在翻上翻下着,一种无名的、又可怕又迷人的欲望在四周打转着,忽然间,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非要把她弄到自己班上来不可,于是,他径自找教导处副主任丁榆华交涉去。

  当丁榆华老师听完柯达和老师的要求后,当即表示同意,她是尊重班主任的意见的,同意将尤品玲与周小燕对调,就这样,尤品玲来到了1班,而周小燕却被调到2班去。

  …………

  夜晚,湛蓝色的天穹布满了棋子似的繁星,黑夜把它的手指按在大地的眼睛上,校园里已经归于沉寂。柯达和老师在自己的宿舍里,正伏案修改着学生们的作文。他看呀,改呀,当他的眼睛开始感到有些乏力的时候,又是那个像仙丹神药般妙灵的名字──尤品玲,使他的双目为之发亮起来,只见他不禁搁下手中的蘸水笔,双手捧起尤品玲的作文簿,饶有兴致地阅读着。

  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犹如蚂蚁在蜂蜜上乱爬一般,不过,一看上去又知道这是出自女人玉腕的“花柳体”,仔细琢磨还感到其味无穷。看,她的错别字也够多的了,那“瞅”字写成“愀”,“嘉”竟写成“加”,还有“和睦”的“睦”不会写,干脆留个空格在那里……当然,总的说来,她的文章写得还可以,比较生动、活泼,也许就像她的性格吧。

  柯达和老师看着看着,但已是心猿不定,意马四驰,他的思想再也不能集中在批改作业上头,如若蒲公英般在大风中飞呀,旋呀,他索性合上了本子,伫立在窗前,向外眺望着。

  柯达和老师的宿舍紧靠着校园的围墙,几株硕大无朋的古老的大樟树如巨灵似的屹立在楼房的四周,环境十分幽静。窗口外面一片黝黑,冥冥的苍穹像海洋一样深邃,上面布满了星星的网,夜色是美丽的。这时候,一阵清风飒然而至,吹拂着他的脸庞,好不快爽,而柯达和老师却陷入于沉思之中……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下子便从身边溜走,不觉得自己已经三十二岁了。曾记得,在大学二年级时,他便已经入了党,又是学校学生会副主席、系团总支委员、班团支部书记,一人身兼数职。当年,他生命正年青,身体也不错,体重尚有一百一十斤,在政治上红得发紫,学业上也很出色,生活的道路坦夷无阻,风便哪知路遥?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憧憬着未来、理想和事业,对于其他的事情概不放在心上。

  当时,他班上有一位叫黄美珠的女同学,对他怀有好感,喜欢跟他接近,甚至后来还向他暗示了她的爱慕之心,然而,他却不予理会,认为目前考虑这些问题是不合适的,这一切要等走上工作岗位,在事业上有所成就之后再说。何况,他对于她也并不怎么感到兴趣,她长得不够漂亮,人太胖了些,又太矮了些,嫌七嫌八,待她比较冷淡。当黄美珠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由地觉得失望,以后,他们大学毕业了,黄美珠分配到鹭门市去,双方之间也无通信往来,他一直没有再见到她的面,听说,她前几年已经结了婚,并且生了孩子,她的丈夫也是过去大学里的一位同学。

  他怀着学生时代的满腔热忱来到了东南师院附中。起初,他还雄心勃勃,准备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他十分欣赏但丁的一句名言:“人类生来就是为了高翔。”

  可是,事情并不那么随心逐意,社会浊流的阻力何等之大,他的坚挺的鼻子碰壁都碰扁了,简直快像因犯法被商鞅削去鼻子的秦国公子虔了,他开始意识到现实生活的真实状况与以往所想象的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样,发热的“高压锅”渐渐地冷却了下来,而且,随着年龄的一天天增长,他的心思也多了起来,情欲也愈来愈强烈了,就像醇酒陈放时间越长其味越浓郁一般。

  在他担任62届高中(3)班的班主任的时候,他喜欢上了班里一个叫何秀明的女生。

  这个何秀明是一个东南师院化学系教授的女儿,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郎,她不仅学业成绩出类拔萃,还能歌善舞,会拉一手出色的小提琴,每次学校文娱会演都有她的小提琴独奏节目。至于她的外貌也是如花似玉,她那粉红色的明净的脸蛋儿如三月桃花,一双迷人的柔媚的大眼睛上罩着长长的睫毛,任性的微微上翘的鼻子,清秀而肉感的玫瑰色的嘴唇,脸颊上还有一颗逗人喜爱的显目的美人痣。她的身子比较丰腴,身腰丰满圆浑而并不肥胖,就像一匹纯血种的健壮的牝马,她是一个全校闻名的准“校花”。

  当时,尽管学校有规定师生之间是不准谈恋爱的,但是,爱情的金丝鸟决非樊笼所能禁锢的了,它鼓拍着翅膀,在心灵的广阔空间自由自在地飞翔。柯达和老师把火样的炽情埋藏在心底深处,他殷切地期待着爱情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有朝一日将结下丰硕之果实。

  至于何秀明对她的班主任的印象也是非常好的,或许,其中还包含着若干亲昵的成份。她三天两头出入于柯达和老师的宿舍,有时带来一位女伴,有时孑然一身。周末、假日的夜晚,他们躲在屋子里,十分投机地促膝谈心着,何秀明的绮语如若淙淙的小溪流水流到了他的心田,他魂魄荡漾,心花怒放。夜深了,柯达和老师依依不舍地将她(有时是她们)送下了楼,并且还陪她(自然只是她一人时)走了一段路,那明亮的星星在天上眨着眼,它们看见了这一切,但不知是否听见了他俩之间的窃窃私语。

  随着天长日久的接触,何秀明愈来愈清楚地窥破了隐藏在柯达和老师内心里的秘密──作为一个女人,她是不乏具有这种敏感性和洞察力的,她知道自己手中拥有“原子弹”,对于他有一种特殊的不可抗拒的魅力,因此,即充分地施展各种手段来达到其个人的目的。她实在是一个厉害的褒姒,时常在他的面前故作娇姿媚态,装出一副跟他顶热乎的样子,那笑一笑,一噘嘴,都把他弄得神魂颠倒,正是:“良夜骊官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姒笑一场!”

  何秀明每到柯达和老师那里总要吃些糖果糕饼之类,偶尔还被留下吃上一顿饭。一些人发现她与柯达和老师的关系非同寻常的亲密,在背后议论纷纭,然而,何秀明对此如秋风之过耳,显得毫不介意,甚至反而有些自鸣得意。以后,何秀明在柯达和老师的一手栽培下,虽然她的家庭成份不好,社会关系复杂,还有海外关系,但是,她却平步青云地入了团,并当上了少先队辅导员。

  每逢何秀明和班上的女生们一起排练文娱节目,柯达和老师几乎都亲临现场观看,以示关怀。他特别欣赏何秀明拉小提琴,有一次,何秀明在排练中演奏西班牙作曲家萨拉沙蒂的一首小提琴独奏曲《安德鲁莎浪漫曲》。何秀明的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热情的火焰,美丽的头颅和丰满的身子正随着琴弦的节奏不时地晃动着,同时,一只脚轻快地敲打着地面,那激越昂扬的乐曲声如同瀑布一般从她的白色的弓弦倾泻下来,时而像是在吐露爱情,倾诉衷曲,时而像是在做着快活的挑逗游戏,时而像是一对情侣在原野上追逐狂奔……

  柯达和老师完全沉湎在优美、奔放的旋律中,他如醉如迷地听着,听着,听得出神了,不自觉间竟松了手,只听见“咣”的一声,手里的茶缸掉到了地上去,那茶水溅得一身都是,好不狼狈。

  当何秀明高中毕业后,她考取了北京大学生物系。临行前,她特地又邀了一位女生一同前往班主任处告别,那一天,柯达和老师的心情像大海一样不平静,本来,他想对何秀明倾吐肺腑之言,可是却找不到机会。至于何秀明则一反常态,对他表现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有意识地避免和他再亲近,只在他房间里呆了短暂的一刻钟,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便起身告辞了,使他不得不把口水咕噜咕噜地往肚里咽,留下深深的遗憾。

  后来,何秀明在大学里,只给他寄来了一封信,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关于她进校后的情况,口气比较冷淡。而柯达和老师一接到鱼雁,立即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他日夜在盼望着,期待着远方的鸿书,然而,去信却落地无声,他又写了一封信去,同样也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何秀明始终不再给他第二封信。从此,他俩就这样一刀两断,失去了联系,甚至连寒暑假回家,她也不再来探望他。

  唉,少女的心,秋后的云,说变就变,何秀明一上了大学,一下子便全变了心,这对于柯达和老师的打击之大是可想而知的,犹如当头挨了一闷棒,他感到头晕目眩,一切全完啦,“落花流水春去也!”多年来的希冀如若美丽的彩色氢气球升到高空便崩地破裂了,留下的是徒劳的悲哀与苦恼。何秀明像一只雏燕,一旦翅膀长硬了,羽毛丰满了,她便远走高飞难寻求,“黄鹤一去不复返”。这里剩下的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屋和茕茕孑身,柯达和老师陷入于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一股极强烈的悸痛扩张了全身……这椅子,她曾坐过,那温文尔雅的雍姿恰便似达?芬奇笔下的《莫娜?丽莎》;这床架,她也倚过,似乎上面还有着她的余温……他仿佛又看见了何秀明那张生动的俏丽的脸庞,又听见了她那银铃般的美妙的声音,但是,这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何秀明再也不会在这儿出现。他感到绝望,多少心血的努力就像积木搭成的小房一般骤然坍塌了,他坠落于悲哀的深渊,难以自拔。以后,他渐渐地积忧成疾,不幸罹染上浸润型肺结核,身体垮了下去,体重也一下子减轻到只剩下96斤,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可是,生活永不停滞,像山川江河一样在不断地奔流不息,忙忙碌碌的日常生活把悲痛冲淡了,变化无常的花花世界也将爱情给遗忘了。柯达和老师仿佛洞察了人间的世事,也同样地看透了所谓的爱情——其实,这一切都不过是骗人的东西罢了,世间上根本就不存在着真正的爱情,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婚姻,即用一条红腰带把两个男女胡乱地扭结在一起。

  “华光犹苒苒,旭日渐瞳瞳”,晃眼间柯达和老师又增添了几个岁龄,然而,他依旧如庙门口的旗杆——光棍一条,孤孤单单地生活着。见此情景,他的亲人、亲戚、朋友、同事们都不免为他焦急,纷纷主动替他搭桥牵线,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对象。起初,他对这些人概不予以考虑,一方面是由于心中的创伤未愈,另一方面是还想跃跃欲试自己去结交女朋友,不情愿走介绍婚姻的道路。可是,社会的习惯势力是何等之大呀,如若“刑天舞干戚”,终究是徒劳的。后来,他到底还是向社会习惯势力这一权威屈服,《楚辞?渔父》云:“世人皆浊,何不汩其泥而扬其波”,无可奈何地也走上了众人都这样做的介绍婚姻的道路。

  不久前,董光涛的父亲、我们学校教导处生管组组长董国钦老师给他介绍了一位对象。这人也是一位中学教员,外貌五官端正,性情娴雅,各方面的条件都还不错。他们第一次会面之后,双方均留下尚好的印象,这样,他俩便建立了初步联系,开始谈起尘世生活当中的所谓恋爱。谁料到,柯达和老师刚刚忘却过去,比较实际地对待社会的现实生活,忽然间,偏偏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说是程咬金,其实是比程咬金更厉害十倍的“女妖”,自从他的班出了那个尤品玲,正如德国神话故事中的金发少女罗累莱用歌声来迷惑年青的船夫,致使小船倾覆一般,柯达和老师也仿佛中了邪,他丧失了理智的现实思想,头脑又开始胡思乱想,就像西双版纳密林中的瘴气在蒸腾着,那些自然的盲目的力又突然骚动起来了。他不油然地又记起了何秀明,畴昔的往事又一件件、一桩桩地勾起,旧日的创伤又如土拨鼠一样在啮咬着他的心,痛苦地折磨着他。同时,他还想起了第一次到董国钦老师家里看亲的情景,回忆起他和那个女教师一道上电影院看电影以及夜晚在街上散步等等场面。随后,在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尤品玲的美丽的倩影,那玉照,那走路的姿态,那说话的神态,所有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索,使他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她在他的心里又唤起了年青时代的一切美梦,唤醒了那种趋于罗曼蒂克的热衷,他好像又进入一个崭新的充满喜悦的欢乐和幸福的世界。他一个思路连接着一个思路,一个念头继续着一个念头,如同过电影一般持续不断。

  那个何秀明虽说出身于“名门望族”,又长得花枝招展,但实在是一个庸俗的市井之辈,一朵插在马粪上的鲜花罢了,根本不值得欣赏。她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自私自利,图攀高枝,忘恩负义,简直如若高老头的两个女儿,他真后悔当初像退休面包商高里奥一样瞎了眼,偏偏看上了她,“捡得瓦碴当是宝,八月十五讲是年”,倒是暗自庆幸跟她断绝了关系。

  而尤品玲则不然,她年青、漂亮、大胆、热情,比何秀明更妩媚动人,她全然脱离了小市民的低级趣味,像一只丹顶鹤超然站立于鸡群之中,“迭霜毛而弄影,振玉宇而临霞”。他很喜欢尤品玲的有血有肉的性格,那生动活泼的形象占据了他的整个心房,他觉得对她动了空前未有的怜爱和结侣之心,霎时间,他很想再做一番勇敢的尝试,可是,一会儿他又摇起脑袋,热血迅速地冷却了下来,简直就成了血库里的血浆,认为这是一种无望的企求,他感觉到他的心在胸膛里面开始结冰。

  那个尤品玲是根本不会理解他的心思的,她还小,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像春天里的一只快活的百灵鸟,尚不知道什么叫作生活、爱情和痛苦,当然,或许有一天她会明白的,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此外,在他的面前还有一个更大的障碍物,那就是他跟女教师之间的关系——虽然这是尚未最后确定下来的关系,但毕竟总是有了某种程度的双方认可的默契。他无法否认这位女教师是一个善良的女人,是好人,好得如主食的面包,谁也不会说面包的坏话的,然而,他难道需要的仅仅是填肚子的面包吗?对于他来说,他更渴求的是精神食粮。人活着干什么呀?就为了像动物一样只晓得吃食、交媾、繁殖后代吗?不,人既然作为最高级的生物,那么,便应该当之无愧地要享受着一种精神上的生活——这是人类和动物的根本区别之一。艾米尔说:“没有精神生活的人会成为环境的奴隶。”他与那个女教师交谈时,她谈起菜市场上的鱼肉的价钱、衣料的颜色花样、打毛衣等生活琐事时,她总是说得津津有味、头头是道,显示出她是一位善于操家的女人,可是,一旦话题涉及到国家大事、国际见闻、文学艺术、哲学、史地这些高尚的领域,她简直就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诚然,她不懂得罗斯福、邱吉尔、托尔斯泰、雪莱、济慈是些什么人,也不懂得渥兹华斯的名言“诗是一切知识的菁华,它是整个科学面部上的强烈的表情”的深刻含义,她没读过《安娜?卡列尼娜》,连中国的《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也没看过。有一天,她竟问说齐齐哈尔是不是在苏联,你看她是多么愚蠢无知呀──这也难怪,她到底是非正牌大学毕业的代课教员。柯达和老师觉得跟她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她未免过于寡闻少见了点,两人之间在思想上的差距太大,有一句阿拉伯谚语说:“富有莫过于知识,贫穷莫过于愚蠢”,况且,她的长相非常一般,并无多少吸引人之处,尤其是她同尤品玲比较起来,更是相形见绌,显得老了,丑了。

  尽管柯达和老师竭力将女教师想得好一点,但是,不知怎么搞的,他的心总是向着尤品玲,他的脑子只思念着她,他的希望只联系在她的身上,她就是他的幸福的源泉。在他的眼里,尤品玲是一位理想的人物,完美的形象,在她的身上洋溢着罗曼蒂克的气质,而他所渴求恰恰正是这一些,此乃是其他人──不论何秀明还是女教师──所无法给予满足的。他想入非非着,幻想的鸟儿拍着翅膀飞呀,飞呀,他好像预感到他和尤品玲是天生的一对情侣,在风尘仆仆的人生之路上,他捱过了三十二个年华,这一回才算找到了真正的爱情,至于以往的全是假的,假的是多么可憎,真的又是何等宝贵,他不油然地想起《十日谈》中的诗句:

  啊,爱神,你来吧!

  你带给了我一切的快乐和希望,给我开辟出幸福的源泉,让我们一起来歌唱吧……

  然而,事实上他却唱不起来,有的尽是伴随着快乐和希望一道而来的苦恼与失望,正是:“爱情常常使人哭泣,痛苦常常使人诉说。”那个尤品玲毕竟还是一只无所牵挂的黄莺鸟,整天只会唱着,跳着,她不知道他是多么爱她,也不理解那真正的闪光的爱情,一切都是那样的虚无飘渺。何况,除了来自尤品玲的个人因素之外,横在他面前的还有一块大石头,那就是他同女教师的事。说真的,他有些后悔起来,为什么当初也稀里糊涂地走上介绍婚姻的道路,他恨和尤品玲相见太晚,如果尤品玲能早一天来到他的班上,也许,就不会有现在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了。如今可怎么办呢?他不晓得,思绪纷繁,心乱如麻,各种矛盾的心情痛苦地绞缢着他,使他难以自拔。他袖着手,呆望着窗外的夜景,仰天长啸,唉——人生呵,你为什么总是充满着矛盾呀?!

  这时候,一阵晚风吹来,使他骤然从冥想中惊醒过来,他看了看表,已是11点20分,夜已深了。他转过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又泡上一杯热茶,重新回到了书桌前。

  今天下午的第三节课是兴趣小组活动的时间,同学们纷纷前往各自的兴趣小组活动去。那时候,我们的学校依照年级、学科以及同学们的不同志趣,办了许多兴趣小组,例如,数学、物理、无线电、化学、外语、文学、生物、历史、地理、美术、音乐、航模等等兴趣小组努力培养、发展学生们的专长和个人志向,使之将来能够更好地为社会与人民服务。

  在我们班上,参加文学兴趣小组的只有王钟惠、董光涛和我三人。由于今天下午,我们文学兴趣小组特邀请来东南师院历史系主任范增雅教授为我们举行讲座,介绍关于当前学术界对《海瑞罢官》问题大辩论情况,因此,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许多非兴趣小组成员的同学也自动前来聆听讲座。

  下午第二节课,我和林文武、肖亮一起上厕所解手完,便朝文学兴趣小组的活动地点──新教学楼二楼会议室──奔去。

  当我仨走到会议室的门口,往里一瞧,啊──整个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尽是叽叽喳喳的一片喧哗声,要是往日连三分之一的位子也坐不满咧。我们侧身向后头走去,忽然发现王钟惠与董光涛已来了,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正好旁边还空着几张椅子。

  “喂,李晟、文武、肖亮,来这边坐!”王钟惠也看见我们,向我们打招呼道。

  我们几个就往里头挤去,刚坐下一会儿,就见一位老头子在副校长卞兴怀、语文教研组副组长贾兰桢老师以及文学兴趣小组主持人顾时彬老师等人的陪同下,一起入了会议室。用不着谁介绍,大伙儿一看就明白这个老头便是范增雅教授,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顿然精神大振起来,可是,谁也没有自动站立起鸣掌致意──我们这批年青人都不习惯拘泥于这套礼节。

  范增雅教授是我省著名的历史学家,省历史学会的副会长、东南师院历史系主任。他的年龄已过花甲,戴着一副有厚厚眼镜片的黑框眼镜,里面的眼睛眯得都成了“一线天”。他身子干瘪瘦小,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一道道皱纹,就像是一个筛子一样,这是他人生沧桑的历史记载。

  这时,今天讲座的主持人顾时彬老师叫大家安静下来,他作开场白:“今天,我们特地请来了东南师院历史系主任范增雅教授来为我们介绍当前学术界上对吴晗《海瑞罢官》这出新编历史剧的争论情况。范增雅教授是我省著名的历史学家,是省历史学会的副会长,今天他在百忙中抽空来我们学校为我们演讲,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向他表示我们的衷心欢迎!”

  他说着,自己首先带头鼓掌来,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范增雅教授登上了讲坛,顾时彬老师赶紧搬了一张高靠背椅让他坐,又为他泡了一杯茶放在讲桌旁。

  范增雅教授用着咬音不很准确的普通话侃侃而谈,下面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他从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文谈起,追溯了吴晗教授《海瑞罢官》的时代背景,又谈了究竟历史上的海瑞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物,接着,他又向我们介绍了关于当前学术界上这场大辩论的主要动态,联系到了农民战争、地主阶级让步政策、清官与贪官、道德继承等等历史界长期争论的问题。他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一气讲了将近两个小时,简直难以置信他那羸弱的身躯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就像小小的铀235只要达到临界体积时,遇上中子的轰击所能产生的热量是不可估量的一样。

  在挤得水泄不通的会议室里回荡着范增雅教授的声音:“当前学术界上的这场大辩论规模之大是前所未有的,这不仅仅是学术界上的学术辩论,应该说是学术革命,从更深远的意义上说,这是一场伟大的政治大革命。当然,在今天的这个讲座里,我作为一个历史工作者,也只能从学术的角度上,向同志们简略地介绍关于当前学术界上这场大辩论的情况。

  “…………

  “翻开浩繁的历史书卷,我们可以看到,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一次又一次急风骤雨式的农民战争,使得一个个貌似强大的泥足巨人的封建王朝土崩瓦解,由一个个新王朝取而代之,这就是毛泽东同志所指出的,‘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只有这种农民的阶级斗争、农民的起义和农民的战争,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

  “鉴于这些新王朝统治者汲取了前朝覆亡的沉痛教训,他们制定了‘保业'新政策,我们不应该透过统治者的所谓‘让步政策’的三棱镜来理解农民战争的历史作用,这是错误的,地主阶级从来也不会对农民发‘善心’、‘慈悲’,实际上,每个新王朝的政策,并不是对农民的‘让步政策’。在农民战争期间,由于农民的造反,把旧的封建统治机器给砸碎了,造成天下大乱,因此,新统治者自然感到重振封建纪纲是新王朝的当务之急。唐太宗说:‘禁暴惩奸,弘风阐化,安民立政,莫为此先’;明太祖也说,‘建国之初,当先立纪纲’。这些话都是这个意思,无论汉律、唐律、明律都是农民战争之后制定的新法律,都是为了要强化国家机器,加强中央集权的统治,它主要是针对被压迫的劳动人民的,对曾经获得过解放或部分挣脱封建束缚的劳动人民来说,是一副新的封建枷锁,是一种反攻倒算。……”

  讲座结束后,我们用雷鸣般的掌声送走了范增雅教授,那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分了。同学们如潮水一般涌出了会议室的门口,我们几个一边步履蹀躞,一边仍在争论着刚才讲座中所涉及的种种问题。

  “欸,刚刚范增雅教授的讲座,有些地方我还不甚明了,譬如,关于‘让步政策’,究竟封建统治阶级有没有对农民实行过‘让步政策’呢?”肖亮首先提出质疑。

  “看你问得多蠢呀,”林文武白了他一眼。“统治阶级完全不可能对农民有什么让步,就说海瑞吧,他要乡官退田,其实退的只是‘受献’的土地,退出的田绝大部分还是落到原来‘受献’的中小地主和富农手中,而广大贫下中农根本未获得任何的利益,这哪是什么‘让步政策’呀?事实上,在中国农民战争失败后,农民重陷入领主的奴役中,处境更加困难了,统治者就连‘轻徭薄赋’的屁也不放一声,赤裸裸地进行反攻倒算。”

  “我认为地主阶级的‘让步政策’应该还是有的。”董光涛也发表自己的见解说,“例如,西汉初期,刘邦夺取政权之后,他废除了秦的苛法,刑法比较宽简,也不敢随便征用民力,徭役、田租也都减轻了,使得农民的生活有所改善,能够留一些种子供来年播种,添置农具,改进耕作,到了文景时期,就呈现出‘五谷丰熟,百姓足,仓廪实,蓄积有余’的现象,难道说这一些都不是地主阶级对农民让步的结果吗?”

  林文武瞟了他一眼,提高嗓门道:“老实说,我对于过去封建士大夫们粉饰太平的陈词滥调的真实性是大抱怀疑的。从来只有革命势力对反动派的让步,反动派总是反攻倒算的。就说朱元璋吧,他一坐上皇帝宝座,就首先着手改革地方政权机构,加强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政治,实质上便是加强对劳动人民的压迫……”

  “可是,朱元璋也曾经推行过一些让步政策呀,”未等林文武说完,王钟惠就急切地打断他的话道,“如他采取了移民垦荒、减轻赋税、实行军屯、兴修水利等开明措施,使得社会生产力缓慢地恢复并发展起来,这些都是对人民有利的啊!”

  我也陈述己见说:“应该承认,在农民革命战争的沉重打击下,封建统治阶级有时会被迫对农民作一些微不足道的‘让步’,但是,这种‘让步政策’实质是反动的,地主阶级之所以对农民实行一些‘让步政策’,其目的是为了要缓和阶级矛盾,巩固其封建专制主义的统治,这是富有欺骗性的迷惑性的反动政策。如果谁认为是地主阶级的‘让步政策’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抹杀了劳动人民和农民战争的伟大作用,那是十分荒谬的。”

  …………

  就这样,我们这群年轻的学生一边走着,一边高声激动地争论着,直至校门口,方才分道扬镳。当时,尽管我们嗅到了一点火药味,然而,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火药味,它一经点燃,其威力远远超过原子弹、氢弹数十倍,任何中国人都无法逃脱它的冲击波,而我们这些青年学生正是首当其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