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宗善目露怜悯之色,摇头一笑:“先不要说什么报恩。你不是急于回家么——这百里路程你至少需走两天,若要晓全送你,不消两个时辰即到。”
“果真?”韩步云眨眨眼睛,疑问的同时,心中已然信了大半。因为由摩天门妙手回春的神奇医术,他已体会了此门派道法非凡。
看到韩步云面露喜色,梁宗善颔首微笑,然后将丁晓全叫过一旁低声叮嘱几句,挥手送二人下山。
山路上白雾飘渺,苍松翠柏夹道,路畔高高矮矮生长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野花,煞是好看。然而韩步云回家心切,顾不得观赏风景。摩天岭山高路长,虽说是下山,然而他必竟是个读书人,也许是腿伤初愈吧,那数不尽的石阶令韩步去走得气喘吁吁两腿发软。
“丁兄,丁兄”,韩步云停下来两手揉酸困的膝盖,擦擦汗水,喘着气叫住走在前头的丁晓全:“梁大师兄不是说有你相送,两个时辰可到么?我看这样,咱两天也到不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高招,或者知道捷径啊?”
“聪明。”丁晓全神定气闲地道:“法子是有,不过,我想让你看一看我们摩天岭的景致。”见韩步云皱起眉头,晓全又说,“常言道‘观景要闲情’,既然兄弟没心情,那好,咱们就快些赶路吧。”
丁晓全从怀中取出四方画有灵符的黄布,如手帕般大小,道家谓之“甲马”。他往韩步云与自己小腿上各缚两个,叮嘱道:“老弟,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只管跟我走便是。”然后念念有词,吹口气在韩步云腿上,一手拉起便走。
韩步云一迈脚,忽然觉得这两条腿不是自己的一般,前脚未着地后脚又跟上,只顾如轮飞奔。耳边风声呼呼,两旁树木一连排向后倒去,步云的一颗心悬到了喉咙眼儿,唯恐一不小心撞上山岩树木那可头破血流了。
远望前方行人走动,“撤!”丁晓全收了法术,连忙拉住了因惯性身体前冲的韩步云,笑道:“你没闭眼,可见有些胆量。常言道‘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这回知道我家道法的妙处了吧?呵呵,不远就是武安城了。”说完利落地收起了甲马。
韩步云弯腰一手扶着腿,一手按着因奔跑过猛而快速跳动的心口,想吐。他喘了一阵子,朝前张望道:“是是,唉呀,果然是奇妙难测,学生佩服、佩服!”二人说着走进了武安城。
街市上熙熙攘攘,依旧如昔。韩步云快步奔至自家门前,然而,眼前的一幕令他感觉走错了地方。只见房倒屋塌,一片焦黑。他慌慌张张抢入残砖断瓦中左右细看,不错,正是自己的家。然而前排米店只余灰土黑砖,后院住宅顶塌墙倒,梁倾椽焦,一派大火焚烧后的情形。
这时有七八个人围拢过来,其中一个老者向韩步云招手道:“贤侄,你没死啊!”
又有人道:“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跑哪里去啦?”
惊恐之中的韩步云扑上前抓住老者的胳膊,惊慌地问:“任大伯,我娘呢?我爹我妹妹呢?我家怎么会这样子?”
老者叹了口气,告诉韩步云,三天前深夜里,韩家忽然失火。众乡邻赶来扑救,可是风大火猛救不过来,连带烧了邻居几间房子。说来也怪,邻居们损失不大,唯独韩家房宅米店烧了个净光。那火势凶猛异常,韩掌柜一家人连同米店伙计一个也没有逃出来。天亮时邻居一翻寻,抬出了几具烧得焦糊的尸体,以为韩步云也在其中。本城县衙的陈押司与韩掌柜是老朋友,作主置办了棺材,草草埋葬了韩家主仆。
没待老者讲完,韩步云的脑袋“嗡”地一下,向后仰倒没了气息。丁晓全急忙抱住,连声呼唤韩弟韩弟,一边掐他的人中捶他胸口,只见韩步云面如金纸紧闭嘴唇,没了动静。
那老者端过一碗水来,捏开韩步云的嘴巴灌了两口,加上丁晓全一番推拿,只听他喉咙里咕噜声响,一口痰水咳了出来,终于醒转了。
“爹、娘——”韩步云缓过了气,双膝跪倒在灰烬当中,悲声唤道:“是孩儿害了你们啊!”
看到家破人亡的少年痛哭不止,伤心欲绝,邻居和过往行人个个摇头叹惋,感慨唏嘘。
韩步云哭了一阵子,在邻居们的劝说下收了泪,而后忽地起身,跑至邻人厨房拎出一把菜刀,向城西奔去。丁晓全见状随后赶上,劈手将菜刀夺下,喝道:“凭一把菜刀就能报仇?你冷静些吧!常言道‘好手难敌人多’,况且照你所说那一夜米仓被盗的情形,可见方家有玄门高手相助,你此去只会送死啊!”
韩步云愤怒至极浑身抖动,恨声道:“那、那我一家主仆七口人命,就这么算啦?”
丁晓全握着韩步云的胳膊,劝道:“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一拼送了命,拿什么报仇?兄弟不瞒你说,下山时梁师兄已知你家遭了大难,所以才让我陪你回来,以防不测。你如果真想报仇,还需要学好本事才行啊!”
韩步云抓着丁晓全的手直发抖,急得热泪盈眶,想了想仰天深吸一口气,硬是收回泪水,两手抱头蹲下来紧闭双眼,思考了一阵子,然后抬起头道:“丁兄,那么,贵门派可会收录于我?”
丁晓全点点头,道:“摩天门虽说近几年没收什么弟子,但你是我们祖师叔送上山的,想来一定会收你的。”
韩步云在丁晓全的劝说下,先去祭拜了父母坟墓,痛哭一场,谢过了安葬亲人的陈押司和邻居,然后上了摩天岭。
咱简短截说,摩天岭通天观弘道厅中,韩步云跪在水磨砖地上。厅中坐着两位道长,上首正中者面容清癯,长须拂胸,一派仙风道骨。这便是摩天门掌门,清虚真人。韩步云拜了四拜,清虚温和地道:“好,以后你就是我摩天门弟子,去往清风观修行。”然后右手略一示意,“拜过你师父,尹上人。”
此时,清虚右侧坐着的中年道士正在望着韩步云。这人身材高大,面相庄严,玄青直裰蓝玉簪,他便是清风观观主尹德天。
韩步云闻听不让自己在长门通天观,略微有些失望,但也只好听从。于是向尹德天磕了三个头,还欲再叩,尹德天抬手道:“罢了,拜师礼回山在行。——听说宗善让你翻阅了《道德真经》,你且站起,背诵第一章于我听。”
韩步云抬头看了看清虚真人身后的梁宗善,梁宗善向他点头微笑,意示鼓励。于是韩步云恭敬站立,背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恒无欲,以观其妙;恒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而又玄,众妙之门。”
韩步云顺利背诵完毕,尹德天微微颔首,问:“你可知,这真经是哪一位圣贤留传于世?”
“道家青牛骑出去,佛家白马驮将来。”韩步云答道:“学生、不,小徒听说,真经乃道教祖师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所留。”
“嗯,初读真经,你以为何为之道?”尹德天注视着这个学历最高的新徒弟,挺感兴趣。
韩步云抬头与新老师对望一眼,又低下头,心说四书五经里又没《道德经》,你考得不对头啊,好在以前听先生提过,他略一回忆道:“道乃天地万物之本源,灵而有性,神异之物……学生呵不、小徒从第一章看,道、是终极实在之大意,奥妙无穷,本质上不可界定也不可言说,所以,未曾学习更不可说,请师父多多指教。”
“呵呵”,清虚手抚长须赞许地微笑:“孺子可教,然而他原是儒家生员,尹师弟莫要为难他了。”
“嗯,也是。”尹德天向清虚点头,然后道:“步云,你先下去吧。”
韩步云退出之后,清虚右眉挑动,笑着对尹德天道:“尹师弟,这回,你不能再说为兄总把人才截留了吧?”
尹德天摆摆手讪然道:“师兄说笑了。”又捋着稀疏的胡须道,“嗯,不亏是个秀才。但怕只会背书,受不了修行的辛苦。”
“这你不用担心。只怕他肯吃苦,而静不下心呐!”清虚望向厅外,目光变得沧茫辽远。
弘道厅外,远山如黛。韩步云远眺前方连绵的山峰,心潮起伏。想到父母亲人被活活烧死,小康之家毁于一旦,而明知仇人是谁却无力报仇雪恨,心中悲伤、愤恨、惭愧,痛苦地交织在一起,身体不禁颤抖。这时,听背后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丁晓全走来。
丁晓全略一拱手问:“韩弟,听说掌门让你去清风观?”
韩步云点点头,丁晓全道:“唉,可惜咱们不能常在一起!”
韩步云感激地道:“道兄多有照顾,小弟没齿难忘。我也愿意和你一处学道,不过掌门之命难违。好在同是一门,见面的机会定然不会少。”
“非也非也,”丁晓全摇头道:“你不知道,除了首座师叔和大弟子们,象我们这样的年轻子弟一年也不一定能见上一回。算了,常言道‘凡事顺其自然’,老弟多多保重。”说着拍了拍韩步云的肩膀。
韩步云听出丁晓全张口便是“常言道”,于是问:“丁兄,你怎么总是说‘常言道’?”
丁晓全一愣,眨眨小圆眼睛,竖起单掌笑道:“无量天尊,我辈乃道门,不‘常言道’言什么?”
二人相视而笑,这是韩步云多日来难得的一笑,感觉面部肌肉发硬好象不会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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