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热 血 兄 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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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新校园工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勃勃生气。灿烂的阳光把才立起的几丈高的打井铁架照耀得闪光发亮,一群喜逐颜开的男女老幼,围着看得舍不得走。教学楼里的工人们在按部就班地搞粉刷,余大虎领着一班工人挑桶给地脚梁浇水。

  老余头的工棚旁边,停着一辆越野吉普和地质队的一辆140大卡车。棚子里面坐满了宾客,吴书记正满腔热忱地铪打井队的3名工人和宋金菊的大哥宋金光斟酒奉菜。

  小航天依偎在他大舅怀里,又说又笑又撒娇。

  宋金光年47岁,相貌虽跟宋金菊长得差不多,但身材格外魁梧,平头短发的银丝里透着一代知识分子特有的聪慧和刚毅。在兄妹7人中,他最喜爱幺妹宋金菊的泼辣率真和争强好胜。他拿到上级的批复后,兴奋得精心备战了两天,今天半夜就带着打井队从襄樊出发,驱车近300里,赶到学校没见着幺妹,喊上小航天和冯玉娇带路直接来了工地。他见了吴书记亲热一阵后,说干就干,直到把打井架安装好才歇息。

  吴书记和余书记从卫生院回来后,余书记喊熊二炮一起领着专案组去搞查访,他就留下来招呼工地一摊子事。他知道这次事件对宋金菊的打击太重了,更知道自己又要投入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尽其所能地给她当好“打工仔”。他听说过打井的事,但没想到说来就来。他叫何小三到学校给卫生院打电话,想先给宋金菊一个惊喜。何小三神色慌张地从学校转来喊他耳语了几句,他心里也是一阵惊慌。好在他和宋金光老熟,一直到中午开席,他都一直瞒着说宋金菊在乡里开会。宋金光见幺妹的心虽然很切,但也不好急着多问,因为他相信吴书记不会说假话,按辈分他还要喊他“老叔”呢。这会儿,吴书记一边故意说些家常里短的话,一边逗着小航天尽情地撒娇,把场面搅和得热热闹闹。

  “嘀嘀――”,随着一声喇叭响,扬起一团灰尘的桑塔纳轿车已驰到工棚门口,田小英跳下车转身帮李胖子把宋金菊扶下车。

  “妈妈回来了!”小航天从大舅怀里站起来,飞也似地迎着宋金菊大呼小叫着:“大舅来了,大舅来了!”

  宋金光连忙起身迎着幺妹。

  大家也是一阵惊喜地起身,像欢迎凯旋的英雄一样,拍着巴掌欢呼着。

  宋金菊脸色苍白,神情沮丧,身体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刮倒。她见了大哥,突然精神大振,挣脱他们俩人的搀扶,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失声恸哭。哭得很凄苦、很悲痛,好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见了亲爹妈那样,把心中的苦辣一下子都倾泻出来。

  宋金光对幺妹来懒龙岗所遭受的磨难早有耳闻,眼下又见到她弱不禁风的憔悴神色,顿时心酸得泪如泉涌。

  兄妹俩哭得荡气回肠,触目惊心。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掉泪。

  吴书记抹着泪水,哽咽着说:“你们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李胖子早就哭得像个泪人。他的哭毫不做作,完全发自五脏六腑,无遮无拦地彰显了他对宋金菊的崇敬和爱慕、同情和支持。他一大早接到刘班长从村办公室给他打的电话,十分震惊。他担心小周的伤势,更操心宋金菊的险恶处境,粗略地安排了公司的事,就喊上郑有功驱车赶到乡卫生院。他看宋金菊躺床上输血浆,心都要碎了,找院长要把她和小周都接到县医院救治。院长劝他放心,说校长是情绪冲动、操劳过度受了心伤,他们保证把校长的“内伤”和小周的“外伤”都治好。无奈何,他和郑有功只好坐床沿直陪到中午偏。这期间,宋金菊清醒过来后,对李胖子无话不说,先自责了?照顾好小周,又倾诉了感激之情,接着分析了案件,最后提出了工程补救措施,要求李胖子再施善举支持到底。李胖子自是满口答应。输液后,李胖子诚邀宋金菊进城滋养一下精气神。宋金菊忽然想起了打井的事,不顾医生的阻拦,就一起匆忙赶回来。回来的路上,她知道郑有功能理解她和李胖子的感情是纯洁的,所以就和他坐了后座,她浑身瘫软地靠在李胖子的胸脯上,晃晃惚惚地品味着患难知己的感受。这时,李胖子抹了把泪水,动情地发着誓说:“操他妈行凶作恶的坏蛋们,老子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宋校长的宿舍楼建起来!”

  “说得好!”随着一声激昂的赞叹,余书记神清气爽地走过来,把宋金菊兄妹俩劝进工棚。

  2

  在懒龙岗上打水井,是全村人梦寐以求了好多好多年的事。他们听说是宋校长从国家请来的钻井队,神通广大得能钻破18层地壳,叫龙王乖乖地送水。他们渴望这座水井早日打成功,请求国家队开恩给每个组都打一座。自钻机打响那一天起,天天赶来观光的男女老幼成群结队,而且每天都有自发买来鞭炮燃放的群众,围着钻机跪地祷求天老爷保佑。当然也不乏持怀疑态度的人,他们说,懒龙岗能打水井,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但他们听到钻机响,心里就发痒,又不得不赶来看稀奇。

  这天上午,天阴沉得像要下雨。从四方八面赶来庆贺钻井队打出水的人特别多,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入耳。碗粗的管口喷涌着泥浆混合的浑水,流得遍地都是。宋金菊喜眉笑眼地和余书记、熊二炮、老校长等围着看了一会儿,不竟皱起了眉头。那水流越来越小越没劲,由开始的碗口粗变成像小孩尿尿样。宋金光那天和幺妹见面后,下午安排好打井的事,兄妹俩叙了一晚上话,留下3师傅就连夜回队了。钻井队仨师傅,俩一胖一瘦的老师傅都是50岁出头,一年青师傅20多岁。胖师傅解释说,这井已钻了79米深,钻破了两层岩石,只打通了几个泉眼,水源不足,只能抽一会儿停一会儿,将就着够学校用。宋金菊有些不服气不满足,把仨师傅喊一起边鼓劲边商量,要求他们再往深处钻,因为她大哥来考察时说过,要克服难关打通地下河就不愁没水。瘦师傅摇头说太难了,胖师傅叹口气没吭声。年青师傅却跃跃欲试,说干就干,胖瘦俩师傅也只好说再试试也行。围观的群众也情绪激昂地大呼小叫着:“听校长的,往深处打!”

  不一会儿,钻机又轰响起来。铁锤有节奏的锤打钢锭的响声和观众们的吆喝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

  宿舍楼在架第一层预制板。宋金菊和余书记又来到楼上查看质量。刘班长、余大虎和俩师傅拿撬杠在忙着拨放板子。老漂亮还真当回事,站在离儿子不远的地方,哈着腰东瞅瞅西瞄瞄,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要注意安全,要保证质量”。

  宋金菊原本想大闹一场叫何老五一邦坏蛋绳之以法,出口恶气。但吴书记劝阻她说,时下“人治”大于法治,腐败盛行,邪气猖獗,让她带养病带管好宿舍楼和打井的事,学校的事和招呼伤员的事由他替着,至于案件上的事可暂缓一步,有专案组在,叫她别分心。所以,她这几天就名副其实地成了工地上的总指挥。打井虽说不要钱,但她对打井的仨师傅和李胖子的仨师傅却一丝也不能慢待,一日三餐都要亲热到位。宿舍楼仍由何老五承建,因为他经过专案组的“特许”。她和李胖子商量,加大对何老五的监管力度,让刘班长接替小周的角色,另派两名师傅当技术指导。村里的余书记也审时度势加派了俩青年,加强了工地的安保工作。老漂亮还抱不平地组织了几名妇女,早早晚晚时不时地到工地“纠察”几遍。工地一时风平浪静,施工也较为顺利。

  何老五嘴里刁着纸烟在铺好的楼扳上晃悠着,对老漂亮的多管闲事非常反感,但又闷在心里不好说,也只有不时地吆喝两声,叫抬板子、吊板子的人加劲干。“3.27”专案组的人还没撤,何老五这段时间诚惶诚恐地老实多了。那次,他原本想喊几个打手把小周“教训”一顿撵走,没想到美女校长的面子大,一下子惊动了“县老爷”。他自知又闯了大祸,忙去找二哥何保全和王贪财谋划对策。何保全先是狠狠地克了他一顿,然后又吩咐他们:一是让王贪财手下的4个凶手躲起来;二是堵住何小三、何小五的嘴,另派人黑夜到他们家用“割舌头、挑脚筋、杀全家”等相威胁;三是由他本人找徐副乡长等人哄好专案组;四是要他积极干好宿舍楼工程,免得别人怀疑。所以眼下唯有早日完工走人才是上策。从那以后,他对宋金菊只能刮目相看,心里是又恨又怕又服气。现在,他虽对宋金菊和李胖子的干预恨得咬牙切齿,对余大虎也恨得要生吞活剥,但在众目睽睽下也只有老老实实施工,还提拔余大虎当了施工队长,忍气吞声地铺设了第一层楼板。这时,他见校长和书记走过来,苦涩地笑着迎上去给余书记奉烟,还恭敬地欢迎宋校长多指导。

  宋金菊见到何老五就仇恨得两眼冒火,但想到有专案组在,他早晚得落入法网,眼前当紧的是先稳住他,让宿舍楼顺利施工。她微笑着望了一眼何老五,一语双关地奉承道:“我是外行,你是老板,刀把在你手里,你说行就行。”

  余书记边抽烟边笑着接腔说:“人之初,性本善。旧社会的土匪恶霸到处烧杀掠抡,但都不惹学校,他们知道学校是为子孙后代造福的地方,有时还发善心为学校做些好事。”

  老漂亮也赶过来插话说:“就是嘛!听说我老爹过去当恶霸地主时,还经常给学校捐款捐粮哩!”

  何老五听了他们的说法,也没细细品味是讽刺挖苦还是忠言劝告,连连点着头说:“那是,那是。”

  宋金菊正要趁势张嘴再开导几句,忽听老校长站下面喊他们说出事了。她和余书记急忙下楼向打井那儿跑去。

  3

  村“两委”设在3、4组接壤的一片岗坡地上。一个不大的院落,树木葱茏,风景秀丽。面向一条大路的一栋座东朝西的平房,是党支部、村委会办公、开会的地方。靠后南北两侧各有5间红砖红瓦房,是个体承包的村的米面、饲料加工厂。

  晚上,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昏暗的夜色中,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树木房屋的轮廓。

  村会议室里灯火辉煌,余书记正在主持召开全村党员干部“打井”专题会议。与往常不同的是,宋金菊和她大哥也应邀列席了会议,且和余书记、何保全坐在“主席台”上。上午,因年青师傅一时冲动,没仔细检查钻头与钢锭钻杆末端衔接的螺丝,就急忙开钻。结果,在钻到一层岩石时,钻头被卡掉在石缝里。宋金菊和余书记跑来看时,胖师傅正在发脾气指教年青师傅说,宋队长费了好大劲才特批给妹妹的山区学校无偿打口水井,这回可好,这种型号的合金钻头就剩这一个,价值1万多块。你光想着逞能,毛手毛脚地弄丢了,井没打好还丢了钻头,咋向宋队长交差?瘦师傅说,原来丢钻头的事也不是没有过,这回也不能全怪他,还是赶紧给宋队长打电话,让他想想办法。年青师傅羞愧得直想哭。宋金菊听了安慰了他们几句,跑到村办公室要通了她大哥的电话,她大哥傍晚就赶过来了。宋金光在单位向来以讲科学讲原则著称,办啥事都一丝不苟,严谨稳妥。他来了见状虽没有责怪师傅们,但也有难言之隐的忧虑。本来支援山区打水井是正大光明的好事,但就怕有人趁机构改革时说他为妹妹有私心,把他往下挤。他原想着速战速决,打好井就撤,但没想到惹出正大麻烦。好在这次改革,他们单位被下放到地方经管,点名要他挂帅搞扩大经菅范围试点,让快衰败的单位起死回生,扭亏为盈。这两天,他正在往山区打水井方面想,但还不成熟。他思谋着先瞒着单位丢钻头的事,用自己的积蓄跑武汉总部买钻头,把这口井打好了就到这儿干段时间,或许是个发展的好路子。他把想法跟妹妹和余书记他们说了。余书记求之不得,立马拍手称赞,并表态晚上就开党员干部会议决,由村里出钱买钻头。他还激动得设家宴热情款待了宋金光兄妹和师傅们。这会儿,男男女女30多人分坐在靠墙的两行木排椅上,绝大部分人都欣喜若狂地你一言我一语表示赞成拥护。

  正当余书记准备做结论时,一位30多岁的妇女突然站起来气冲冲地吼道:“打啥屁水井啦!懒龙岗自古以来有本事的聪明人多得很,有谁打出井了?有人捏着**尿尿,假充6指说打井,打了这几天,连糊弄人的家伙都丢了,简直是在劳命伤财!”

  这妇女是王贪财的老婆、村妇联主任,叫文香翠,因为人长得白皙水灵、丰满娇艳、风流放荡,说话张口就是**球吊,穿衣喜欢露胸露腿露胳膊,颇受一些男人的亲睐,色鬼们见了她总要逗她一回,甚至是搂腰摸腿亲嘴,她也乐意接受。所以人们都叫她“一支花”,官场上就喊她“花主任”。

  这花主任和何保全有一腿,俩人早晚就像一对穿连裆裤的好搭档,还美其名曰“为了工作”,所以计划生育的“刮产、结扎”等事项也都做得有声有色,讨得不少领导们的欢心。王贪财只能忍气吞声地戴“绿帽子”,王占巧闹了两回挨了何保全的打,现在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斯混。这已是全村人都知道的秘密。

  早在去年秋欢迎新校长的见面晚宴上,花主任就对宋金菊的美色、气质和本事忌妒得要命。后来她见宋金菊总在出风头耍手段,把何保全和王贪财整得灰溜溜的,挣钱的路子被卡得死死的,更是怒火中烧,早晚就在想着寻机报复。她刚才连糟践带辱骂的粗鲁话,就是针对宋金菊的。不过,她这一咋呼,怡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众人都愤慨地斥责她是驴屎蛋子外面光的假党员、假干部,是只管自己和何家有拖拉机拉水吃,不管老百姓死活的毒蛇恶狼。她眼巴巴地瞅着何保全能给她解围,可何保全是个识时务的“俊杰”,这段时间还在为何老五的案子担忧,成天像掉了魂似地没有了底气,坐那儿没看她没理她。她怏怏地坐下来,脸都气青了。

  宋金菊听了花主任当着她大哥的面,像泼妇似的辱骂她,肺都要气炸。她也听说过这花主任和何保全的丑闻,但没料到她的素质这么低,这么粗野嚣张。她搁心里愤懑地诅咒着这些狗男女,“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见党员干部们都在义愤填膺地斥责她,极力平静了一下情绪,很大度很坦诚地又把打水井的好处和风险简要讲述了一遍,并替她大哥向大家立下誓言:不给每组打出一口现代化的水井,决不收兵!

  会场上顿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事不宜迟。余书记见火候已到宣布散会,立即安排人开上宋金光的吉普,把宋金光和会计股长驮上,连夜奔赴武汉。

  4

  过了一个星期后,“3.27”案件的查处还没有一点儿头绪,引起了众多人们的不满,一段极有讽刺意味的顺口溜,迅即在乡村中传播开来:

  破案戴着大盖帽,先紧后松跑龙套;

  吃了原告吃被告,和气生财点头笑。

  慌称凶手难找到,实为钱财迷心窍;

  如此枉法怕黑道,百姓安危靠谁个?

  这天一大早,天空阴沉得像扣了一口大铁锅,到处昏天黑地得让人心慌意乱。宿舍楼第二层的墙体已砌有半人多高,余大虎正领着工人们忙活着。

  宋金菊和她大哥来到工地,钻进工棚跟打井师傅们吃罢早饭,就各干其事。宋金菊睁着惺松的眼睛,直走上宿舍楼一层,踏着楼板围着墙察看。也没顾着跟工人们搭腔,心情就像越压越低的乌云一样,越过越沉重。

  在楼下负责搅拌泥浆的余大虎上来,直走到宋金菊面前,愁眉苦脸地压低声音问:“宋校长,何老五的案子就这样平疙瘩搁下了?”

  宋金菊也没想到人命关天的“3.27”大案要案,又像“危楼案”一样不了了之。前天晚上,她听说专案组悄无声息地撤走了,当时差点儿气昏过去。等稍有清醒,便吵闹着要到县里找胡副县长当面论理,被余书记、吴书记和她大哥拉住劝解了大半夜。前天下午,余书记和她大哥连夜驱车500多里从武汉买回钻头后,师傅们又把钻机挪了个位置重钻,兄妹俩一直一直守着钻井队帮着忙到天黑。昨天,她又忿忿不平地吵闹了一天,非要上访不可,吴书记和余书记都没敢离她身前身后,一直劝阻她忍耐等待。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耿耿于怀地平静不下来。

  昨天晚上,宋金光本来要撵回单位,但看幺妹的情绪还没稳定下来,又不放心地留下来,并给单位打电话请了3天假,为主的是好好陪陪幺妹,把水井赶快打好,先安抚她疾恶如仇的激动情绪,再者赶到清明节,想和一家人去祭奠老父亲。坐在幺妹寝室里,他面对着幺妹侃侃而谈。他从建国初期震惊全国的贪污腐化分子张子善、刘青山被枪决,说到现阶段原北京市委书记陈希同被判刑16年。他说,凡是搞腐败的人,早晚得垮台,早晚会受到人民的唾弃、法律的制裁。现阶段改革开放,泥沙俱下,机遇与诱惑同时多了起来,前腐后继,见怪不怪。他还分析说,打蛇要打七寸、打头。黑恶势力虽然是残害人民的毒蛇,但他们实行的是官匪、警匪勾结,他们的头上有一个密密层层的保护伞,你就是把何老五送公检法给枪毙了,还会有第2个、3个、5个何老五。你的本职工作是干啥?你有那份精力?你累不累?末了,他还语重心长地说道:“幺妹呀,你涉世未深,你还太年青,不要死钻一地一时一事的牛角尖,风物长宜放眼量,牢骚太盛防肠断。你要认方向、辩主流、顾大局、讲策略、抓关键,眼下当紧的要务是认准你确立的目标,抓好普九的硬件建设,全身心地投八到新校园的施工中,争取教学楼、宿舍楼早日交付使用。”

  宋金光的话如重锤击鼓,又如涓涓细流,宋金菊听了既震撼,又温馨,心悦诚服,头脑也豁然清醒了许多。她原来只知道大哥在10年文革动乱中,没参加过任何派性组织,一直默默无闻地钻在鄂西大山中寻宝探矿,其中还被戴过只专不红的臭老九的“孝子贤孙”的高帽子,挨过两回批斗。现在没料想一直寡言少语的大哥,胸中竟装着这么多“文韬武略”。她本来从小就最喜欢大哥的沉着冷静、刚毅顽强,这会儿简直要敬佩得五体投地了。她凝神地盯着大哥的脸看,好像大哥的形象突然高大得让她刮目相看似的,一时两会儿看不够,直把大哥看得不好意思。

  宋金光面红耳赤地笑笑问:“大哥说错了吗?人各有志,说错了你可以不听嘛。”

  宋金菊沉默不语,又瞪着眼看了一会儿,憋屈在心中的酸涩苦辣突然像山洪爆发,喷涌而出,竟一头扑在大哥怀里,哭着说着:“大哥,你说的对,我全听你的,只怨我离父亲早呵,只怨我离你远呵,只怨我受的冤屈太多呵……。”

  宋金光也不禁同情得泪流满面。他抹了把泪水,轻轻拍着幺妹的脊背,哽咽着说:“哥知道你痛苦,你冤屈,知道你没听妈的话到实小去工作,一个人在这穷山岗里遭受了恁多非人的磨难,就像我那时一个人钻在深山老林里一样,有时候没饭吃、没水喝,还要时刻防备狼蛇虎豹的袭击,更难熬的是受批斗。可我那时有苦有冤相谁诉?爸是‘走资派’、妈是‘女特务’,我连家都不敢回。可还是挺过来了,硬是挺过来了……。”说到激动处,也泣不成声地说不下去了。

  就这样,兄妹俩倾诉衷肠,肝胆相照,哭哭说说,说说哭哭,不知不觉天亮了。兄妹俩洗漱罢了就上了工地。

  这会儿,宋金菊的心情虽然很沉重,但要不是兄妹俩的彻夜倾诉,当余大虎问她时,她会火上加油,破口大骂一通那些衣冠楚楚的腐败分子和何老五。此时,她坚定沉着地对余大虎说:“他们这些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已到,一切都报。你现在当紧的是沉住气,领着工人们好好干,争取工程早日保质保量完工。”

  余大虎先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还是气恨不过地:“可工人们就是咽不下…….。”

  “吆喝,宋校长今天真早哇。”余大虎的话还未说完,手拎茶杯的何老五,就一声哈哈地上来了。

  宋金菊使个眼色让余大虎赶紧离开后,故做奉承地:“何大老板来的也不晚啦。你看这天要变了,清明要下了雨,只怕扯连阴啦。大老板是不是有啥高……。”

  何老五又提心吊胆地蒙混了一关,还庆幸自己的安排精明“?出人命”。他真服气他二哥何保全人缘宽、有本事,硬是没几天就把事摆平了。这时,他得意忘形地爽朗一笑,抢着说:“我想好了,叫工人们中午晚上都加班,抢在下雨钱铺二层楼板。”

  宋金菊见了何老五就憎恶得两眼冒火,强耐着性子夸奖了他几句,随即赶快下楼喘气。

  5

  清明节是中国传统的祭奠日。自宋金菊的父亲病逝后,每年清明节,除老大一家人远在襄樊外,她母亲总要带着附近家里所有男女老幼给老伴上坟。

  宋金菊父亲安葬在七里店郊外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包上。一座正面竖着一个青石碑的若大的圆锥形土坟,座东朝西,西面是一个清澈见底的大水库,东面是一片葱绿苍翠的松树林。坟的左右两侧各有5棵排列齐整的翠柏,既像是百年守灵的卫士,又象征着宋金菊父亲高风亮节,万古留青。

  这天中午,天上密密麻麻下着小雨,好在刮的风不大。今年的祭祀活动特别隆重,因为临宋金菊当“主祭”,更何况还多了李胖子的参与。所谓主祭,就是要具体操办祭品、负责召集并款待祭祀的人们。刻有“慈父宋刚正之墓”的石碑前面,摆着一张大方桌,上面摆满了猪头蹄、贡饷馍、名牌烟酒等祭品。方桌两侧还分别摆放着几摞纸钱以及纸糊的豪宅和龙马,表达着孝男贤女们弥补老人生前没来得及享受的心愿。这些东西,都是郑有功和李胖子先一天赶来七里店操办的,李胖子为了表心意,还出资在“腾达大酒店”预定了4桌客饭。李胖子早就认为自己和宋金菊既是同呼吸的红颜知己,又是共命运的患难之交,她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因为宋金菊忙得确实脱不开身。今天上午,宋金菊征求吴书记和老师们的同意,提前一节课放了午学,就带上小航天坐上大哥的吉普车直赶来坟地。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响过之后,30多个孝子贤孙们或打伞或穿雨衣,虔诚地跪在泥水里,祈福祷告。章老师手撑雨伞站在方桌旁边,看看丰厚的祭品,又望望跪了一大片她和老伴的4代传人,感到很欣慰。

  宋金菊因为是主祭,她把辫子盘起来,和郑有功、小航天跪在最前面。郑有功撑着一把黑晴雨伞,欠着身子想尽量遮住她们母子俩。她一边烧纸,一边叩头,一边呼喊着“爸爸,爸爸”,忽地想到了父亲当校长时遭受的苦难和折磨。特别是她6岁那年冬天一个下鹅毛大雪的晚上,父亲因被造反派勒令在大街上爬房子墙写了一天“毛主席语录”,回到家里又累又饿又烧又咳,母亲给他煮了碗萝卜汤喝了就蜷缩在被窝里睡了。刚躺下一会儿,一帮戴着红袖箍的造反派,凶神恶煞地拥进屋,狂吼着说走资派校长不老实,一天才写了一条语录,要父亲连夜交待问题。他们把父亲拖下床拳打脚踢一顿后架起来就走。她和在家的二哥、三哥、二姐跟母亲哭喊着撵出门,被几个造反派拦在雪窝里七手八脚打了一顿。母亲头上淌血倒在雪地上,兄妹4个又哭着把母亲往屋里抬,幺弟不知啥时撵出来趴在门外的雪窝里哭得死去活来,……。她又想到父亲临终时专门对她说的话:“菊儿,有志肝胆照,无私天地宽。你生性倔强,要把本事用在正道上,当个有作为的硬朗人呵。”想到父亲说的话,又联想到自己当校长的辛酸和憋屈,话没说出口,竟抑制不住感情的潮水,失声恸哭起来。她哭,郑有功和小航天也哭,哭得很凄很惨,大家也都感染得哭天嚎地,连跪在最后面的李胖子也泪如泉涌。她父亲若在天有灵,一定会为这场面所感动,一定会保佑全家老幼福寿康宁。

  宋金菊大哭一阵之后,长期憋闷在心中的辛酸苦辣得到最好的释放。她抹了把泪水发着誓说:“爸爸,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继承您的遗愿,激浊扬清斗邪恶,赤胆忠心为人民!”

  这时,雨大了,风也大了,把淋湿的“纸货”吹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小航天爬起来和几个孩子嬉闹着燃烧“纸货”。一忽儿,那些龙马和楼房被点燃,噼噼啪啪地冒起了人把高的火苗。

  章老师看着幺姑娘衣服快淋湿了还跪在那儿哭天抹泪地发誓,心里很感动。她泪眼丝丝地蹒跚过来,一边拉宋金菊,一边吆喝幺儿子宋金全放鞭,收兵回营。

  宋金全答应着起身,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盘大鞭炮放在坟边点燃。顿时,鞭炮炸得整天响,纸屑满天飞,浓烟四处飘。

  老二宋金明、老三宋金亮走过来收拾好祭品,抬着方桌在前,宋金光和李胖子搀着章老师,郑有功挽着宋金菊,他们带着一群大小踏着泥泞,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坟地。

  6

  祭祀结束,6辆大小车驮着一群老小浩浩荡荡开进了滚河镇,在“腾达大酒店”一楼大厅聚餐。吴书记也特意赶来看望章老师。宋金菊感激地向家人们介绍了李胖子的豪爽为人和慈善功德,受到了大家的拍手称赞。李胖子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连连拱手作揖向大家致谢。宋金菊又叫郑有功开车去卫生院接来了小周和赵四化,邀李胖子和3个哥哥拥着母亲和吴书记坐在一桌。小周穿着一件大风衣遮着腰部的石膏带,感激得更加不自在,像个机器人似地坐椅子上很少动弹。吴书记当面表扬了侍候小周的赵四化,李胖子也代表公司向白巧云表示一谢再谢。

  宋金菊以东道主的身份,先在本桌敬酒,又走动着挨桌敬酒,然后回到原桌坐在李胖子和郑有功中间,左右扛着膀子劝他们俩尽东道主之力,陪客人们多喝点。

  一栋4层楼的“腾达大酒店”,位于滚河镇最繁华的十字街。原是乡供销社的“百货大楼”,破败后先后承包给两个民营老板改装成饭店加旅社,但因政府部门官员“吃公”的欠款太多,再加上何小霸的那邦小混混的白吃白要,两个老板都气得灰溜溜地走了。这楼房闲那儿几个月再没人敢问津。早就对灯红酒绿馋涎欲滴的何小霸喜出望外,等为儿子办罢1周岁生日后,找徐副乡长如此那般一下,年租金只用了前任老板的一半――2万5就轻易得手。他的花花?子还真特别多,投资近10万元,把里外装饰得富丽堂皇,增设了包厢、舞厅、洗脚屋、钟点房,请名师主厨,顾靓女服务,并取“飞黄腾达”之意?了店名。开张那天,白天放的鞭炮,夜晚燃的烟花,整个十字街上,弥漫的烟雾遮天蔽日,飞舞的纸屑落地成堆。献花的、赠匾的、送红包的政府官员、部门领导、亲戚朋友、狐兄狗弟,才走一拨,又来一群,络绎不绝,整整喧闹一天一夜。其派头真是气贯长虹,无以伦比。

  李胖子被宋金菊扛了一膀,心里即刻涌起一股热流,认为宋氏家族没把他当外人,今天的钱又花在了刀刃上。他争先起身学着宋金菊的样子,按老小顺序给本桌敬罢酒后又到那3桌敬酒。接着是郑有功领着小航天一起敬酒,男女老幼欢庆团圆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章老师咂了几口酒,已是红光满面。她瞥了一眼宋金菊和李胖子的热乎劲儿,认为她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总喜欢跟男孩子们在一起疯打耍闹,无拘无束地洒脱惯了,也就没往心里去,何况她对李胖子的鼎力善举也有感激之意。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大儿子赶紧把水井打好,幺姑娘赶紧把新学校建好,顺利通过普九验收后走人。这时,她望着大儿子关切地问:“金光,听说打井遇到麻烦了?”

  宋金光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今天有机会参加这样的活动,心里是又感动又激动。他望望幺妹和母亲,成竹在胸地表示:“我没有金钢钻,也不会揽这瓷器活。请妈放心,我有决心改变懒龙岗人民千百年吃水难的历史,为父亲的在天之灵增光添采!”

  老二宋金明有些喝多了,红着脸喷着酒气牢骚道:“这都怨幺妹好强惹的祸!她自己吃苦遭罪受冤屈不说,还害大哥操心劳累担风险!”

  老三宋金亮也顺杆子忿忿地嘟囔了一句:“懒龙岗的恶人太多了,他们没水吃是活该!”

  宋金菊窝火地顶撞说:“二哥三哥是好了伤巴忘了疼,现在有福气了就把一方人甩了?”

  通前彻后的章老师很理解几个子女的心情,对老二老三责怪了几句,望望吴书记说:“你看看,金光金菊都是这犟驴脾气,我也只好鼓着他们干下去。你这老资格的书记就不能显显本事,碰碰那些歪风邪气?”

  吴书记对那些为非作歹的黑恶势力早已深恶痛绝,但总认为势单力薄怕“黄鼠狼没打着反落一屁股臊”。他苦涩地笑笑说:“请老嫂子放心,他们是小人得势,猖狂不了多久。”

  这时,宋金菊忽然瞥见大厅外,俩妖媚的小姐摇摇晃晃地架着醉得昏迷瘫软的万思权,从二楼下来直送进门外的一辆小车里开走了。后面跟着的何小霸,向大厅瞟一眼直走到宋金菊面前,喜皮笑脸地:“宋校长带领全家老小光顾,使寒店蓬荜生辉,小人感激万分。徐副乡长在二楼喝多了不便下来,叫我传话说他晚上请你大哥和老母亲,叫你们都别走。”她本来看见衣冠禽兽的万思权就眼冒火星,又听何小霸如此一说,更是火冒三丈。她呼一下子站起来,气冲冲地还没说出口,何小霸吓得扭头就跑。她忿忿地骂了一句“混账贪官们”,回头望着吴书记激愤地说:“吴书记跟余书记一样,老了就四平八稳地光喊讲策略,实际上是前怕狼后怕虎。我不怕,我这回下决心要和他们斗个鱼死网破,还懒龙岗一片蓝天!”

  大家听了一阵惊骇。章玉珍连忙招手叫宋金菊坐下来听吴书记的。

  吴书记听了宋金菊的责备不仅不怪,反而被激起了勇气。他沉着凝重地:“好吧,只等新校建好后,我们就从危搂案开始跟他们斗。”

  李胖子也关切地劝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等新学校交付使用后,我也帮你为民出害。”

  宋金菊叹口气,沉闷地点了下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