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事 与 愿 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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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夜晚,天空晦暗,寒风萧瑟。郑有功精神抖擞地开着桑塔纳,出了县城直向滚河乡方向疾驰。轿车的两根灯柱射在前面的公路上,把半个天空都映照得一片雪亮。车内副驾位上,吴书记头歪靠着座背,双眼微闭,显得矜持不苟。后排座上,小航天坐在宋金菊和田小英中间,不时地摇晃着身子,左右碰撞着她们俩的肩膀,乐呵呵地嘻闹着。

  宋金菊这会儿的心情特别兴奋。她没料到今天能请动胡副县长,把该办的事情办得那么顺利、那么圆满,而且让一行人吃饱喝足玩美,简直可以说是满载而归了。她风趣地逗着小航天问:“儿子,看你像吃了花酒团样的乐呵,收获不小吧吗?”

  小航天甜甜脆脆地答道:“收获可多啦!听了好多大人学识字的故事,还看了鹿门山上的神仙,读了大诗人孟浩然的诗句,喝了聪明泉的水,开心极了。”

  田小英笑呵呵地插嘴问:“还有呢?”

  小航天嘻笑着说:“还见了个县长大官。乖超呀,好肥好胖啦。”

  田小英紧问一句:“你知道县长有多大吗?”

  小航天:“不知道。反正我看他头大,肚子也大,还请我们上大馆子管饭,还教我咋吃大龙吓,真有意思。”然后又拍着他妈妈的腿天真烂漫地问:“妈妈,你说县长有多大呀?”

  吴书记扭过头来冷不防插嘴说:“县长就是管全县老百姓衣食住行的父母官,过去叫‘七品芝麻官’。”

  “他管我们读书吗?”小航天又天真地问了一句。

  吴书记:“当然管喽。不光管小朋友们读书,还管大人们识字,管老师、管校长。”

  小航天拍着手叫起来:“哈哈,我知道了,怪不得他恁有钱请我们上大酒店吃龙吓哩。”

  宋金菊亲昵地喊了一声“儿子”,又诱导着问:“你知道今天妈妈为啥带你出来吗?”

  小航天脱口而出:“好玩呗。”接着就欢快地唱了一句:“世上只有妈妈好――。”

  宋金菊打断他的歌唱,细声慢语地解释说:“妈妈带你出来不只是叫你好玩,是要叫你开眼界、长知识。你看那原来没读过书的农民有多难啦,他们看着农药、化肥、良种不敢买,放着拖拉机、打麦机、收割机不会用,有的人连家里的电视机都不会拨台。现在是现代化时代,没文化就成了睁眼瞎。所以,他们都挤进扫盲班学文化,50多岁的老爷爷老奶奶都参加了,多感人啦。你看了听了就没啥感受?”

  “当然有喽。从小立志,好好学习,长大当四有人才。”小航天像背书样一口气说了出来。

  吴书记又扭过头来问:“小航天,你想不想当孟浩然那样的大诗人啦?”

  “想呀。”小航天随话答话。

  吴书记这会儿来了兴致,索性侧过身来,兴趣盎然地给他讲起了孟浩然的故事。

  原来,进入冬闲季节,全县的农村扫盲工作要进行查漏补缺、评估验收。“扫盲”和“普九”是“两基”双胞胎。要“普九”大干快上验收合格,还必须让“扫盲”先一步过关。实际上,扫盲从新中国建立后就开始了,只不过时冷时热,或风声大雨点小,或扫了旧的又添了新的。特别是受文革“读书无用论”干扰后,农村青壮年中又出现了一大批文盲。据老校长重新调查核实,本村青壮年中还有39个文盲,且多是家庭主妇。按万思权的想法和做法很简单:造个假名册报上去,迎捡时找几个文化人冒名顶替一下就行了。因为时下说假话、报假数、办假事骗取政绩的人比比皆是,就像老百姓说的顺口溜那样“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可事情临到宋金菊却动起了真格的。她认为这是提高全民素质的基本国策,必须下大力气做到不折不扣。9月份,她就利用何保全情绪高涨时办了两期扫盲班,虽然人员没到齐,也没见到啥成效,但毕竟搭好戏台唱了两出。

  这次为了能让每个文盲认识1500个汉字,真正扫除平时生产生活中的“拦路虎”,顺利通过县政府的评估验收,宋金菊决定先走出去学习先进经验。完全恢复了健康的她,竟冒冒失失地跑去找胡副县长,要他提供一个“货真价实”的扫盲先进单位。这是胡副县长求之不得的事,不但欣然应允,而且当面约好,要身体力行地当向导。这天上午,胡副县长兴高采烈地把她们领到受过省政府表彰过的双庙镇参观学习。他们实地考察了两个村的扫盲班,请人家介绍了“行政干预”、“经济补偿”等经验。中午镇政府款待后,下午回转看时间还早,胡副县长又绕道把他们领到国家级森林公园鹿门寺观光。晚上回到县城,胡副县长把他们安排在天鹅大酒店用餐。酒足饭饱之后,宋金菊自然知道胡副县长的另一层意思,便主动邀约他上三楼舞厅答谢一回。吴书记是宋金菊特邀的“顾问”,他和小航天坐在舞池边,一边静静地品着茶,一边欣赏着他们舞中的激情。莫看那胡副县长肥胖得走路都艰难,可搂着宋金菊跳起舞来,真是生龙活虎得让人瞠目咋舌。他禁不住联想到李胖子的“钱”和胡副县长“权”,隐隐约约感到宋金菊走的是一步“色钱交易”、“色权交易”的险棋。如若不是,谁有那日天的本事能让李胖子大出血投资20万?谁敢胆大包天请县太爷带路当“导游”?他既为她自豪,又为她担忧,但一时又说不出口,也说不清楚,所以,只能搁心里捉摸着。舞罢乐罢,胡副县长心满意足地回了县政府,他们一行上了车就往回跑。

  这会儿,正当吴书记讲到孟浩然到鹿门寺隐居,几个人也都听得津津有味时,车晃悠了一下停在路边不动了。

  “咋回事呵?”宋金菊惊讶地问了一声。

  郑有功也没答话,懊悔地叹了一口气,开亮了车内的灯光。

  2

  这天是星期日,天气晴朗。在一年级教室里,39名学员都到齐了,除1名叫“毛冬瓜”、年近50岁的男人外,都是40左右的妇女。在没开课前,她们坐在一起像喜鹊窝捣了一竹竿,或说米谈面,或议针论线,或传言某男人在外面胡球乱干,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这时,宋金菊,化了淡妆,穿着苹果绿的昵子大衣,显得格外风雅艳丽。她一只手拿着《扫盲课本》,一只手拎着一塑料袋疙瘩糖,笑容可掬地跟着田小英走进来。她走上讲台在一独凳上坐下来,让田小英先给大家发糖。

  叽叽喳喳的妇女们一下子安静下来,把目光集中到了宋金菊身上。她们不是不认识她,也不是初次见面,并且还知道她很多感人肺腑的故事,但每次办班或是“分水”时都匆匆来匆匆走,根本没面对面顶真看过她惊世骇俗的美艳。这会儿,她们一边剥着糖果,一边瞠目咋舌地小声议论着、感叹着。

  那天晚上,郑有功开的车在离滚河镇还有两里路时,突然抛锚,原因是油表亮出了没油的红灯警报。这完全是郑有功的失职,但又完全怪不着他。他从部队到地方直到给李胖子开车,从未出过这样的洋相。早晨从县城出发时,他专门加了满箱油,按常规算能管到他次日回县城上班还有余。但因下乡的路曲里拐弯、坎坷不平,他没过细想过算过,也不好算,再加上晚上胡副县长的盛情款待,一时也就疏忽了加油的事。郑有功想到那次中午在新校园“擅自行动”挨的训斥,胆战心惊地说了一声“没油了”,就趴在方向盘上等着受训。其实,那一次他确实是发了醋意走开的。他心里总想着她和李胖子那个样比搂着跳舞还亲热,一回两回无所谓,可时间久了回数多了,恐怕就会出现难以避免的丑事。他虽这么想,并没走远,只是回到旧校园家里呆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等小航天放学了,他又跟儿子亲热了一会儿聊以自慰,然后把田小英也喊上,正要出门上工地,何小五就跑来喊他。他心里明白,老婆肯定不会轻饶他。所以,那次宋金菊无论怎样训斥他,他都闷不作声地忍过来了。这会儿,他只好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等着受训。没料到宋金菊不但没发火训斥他,而且和颜悦色地吆喝大家都下来推车,直把车推到街口的加油站。更没料到的是,晚上回到家里,宋金菊说他辛苦一天,破天荒地给他端洗脚水,一反常态地把他搂上床,给了他史无前例的激情和疯狂。这就是宋金菊的高明之处,对自己心爱的男人情爱在先,张弛有度。而从那以后,郑有功也就想通了,她是大人办大事,为了成就一番事业才不拒小节,呼风唤雨。要是换了他,能有啥办法叫李胖子掏腰包?能有啥面子请县太爷鞍前马后?就是把他人老八辈都搭上,也是豆腐渣贴门神――不粘板。所以,后来他认为只要她能守住底线不出格就行,他还是只有死心塌地地为她服务。

  翌日清晨,宋金菊一大早就去了村委会。在求得村干部们全力以赴“行政干预”后,她采取了分散与集中相结合的办法。分散时,把老师们包组分下去,拿着《扫盲课本》、拎着识字板,逐户登门施教,并叫“学员”的学生协助落实“巩固率”。集中时,她做通了村干部的工作,让村委会采用经济手段,给每个“学员”每天补发10元“工资”。且由她亲自坐阵,重点把关,全面落实。

  这会儿,宋金菊并没有急着上课。她清点了一下人数,亲切地喊了一声“姐妹们”,便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在七里店街口班车停靠点有个公共厕所,去年春上一大早,一个40多岁的妇女,大概是“内急”憋得慌,跑进男厕所脱了裤子蹲下就尿。尿毕起身,又拿卫生纸叠“马”骑,不经意侧脸瞥见了一60多岁的老头也在里面蹲着解手。这妇女又气又羞又恼地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东西还想吃嫩草?还想占你小姑的便宜?”那老头搂着裤子站起来,不依不饶地回嘴骂道:“日他妈想占便宜!你没看这边是男厕所?你跑到男厕所卖骚,还猪八戒的爬子――倒抓。真他妈的岂有此理!”……

  还没等宋金菊把故事收尾,妇女们已前仰后合地笑开了。一个四十七八岁、外号叫“老漂亮”的妇女笑罢了说:“这都是不识字出的洋相。我春上有次上街赶集就上错了厕所。亏得那会儿里边没人,要是碰着男人了该多丢人啦!”

  那个一直在偷着笑的毛冬瓜忙接腔说:“要是碰到我就好了,我非抱着你这老漂亮戳一顿不可。”

  老漂亮站起来侧身扬手要打他:“你敢!”

  毛冬瓜赶忙笑咧咧地躲闪。

  等她们笑闹一阵明白了故事的寓意后,宋金菊才和颜悦色地讲述了妇女是农村奔小康的生力军,要自尊、自爱、自奋、自强,靠识字学科学,靠科学发家致富。她的话声音不大也不多,但却把扫盲的重要意义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犹如一股涓涓细流的清泉,甜甜津津地流入了每个人的心田。

  这叫老漂亮的妇女,也确实长得漂亮。齐耳的短发梳得油光发亮,高鼻梁、大眼睛、白脸盘。上穿一件大翻领的红昵褂,露出胸脯上的白色棉衫,身材显得特别匀称丰满。她原属“地主子女”,从小就没上过学,虽然长得如花似玉,也只能屈驾攀高,嫁给了大她5岁的时任民兵连长余老黑。嫁来生了两男一女,从此就泯灭了漂亮的青春。后来分田到户,儿女们大了,她就在家里当起了“武则天”,成天只管找人打牌码长城,想找回年青时没有过的潇洒。余老黑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只好听之任之。老漂亮好像有点儿心理变态,对余老黑稍不顺眼,就糟蹋他是“武大郎”,说自己这漂亮劲嫁个省长正行。她原本想来扫盲班混混工资,凑凑热闹,“兜里捅副扑克牌,谁喊跟谁来”,没料来了就被美女校长给降住了。她认为校长才是世界上最有本事最漂亮的女人。她手里捧着课本,凝神地望着校长那张合有度的俏丽红唇,心里暗想着一定要像校长那样,当个识文断字的有本事的漂亮女人。

  此时,大家伙没再说笑喧闹,都聚精会神地学习起来。

  3

  宋金菊抓住春节前后的有利时机,又连着办了10期扫盲班,出了成果,也出了经验。“三八”节前夕,在县乡两级扫盲检测中,39名学员全都过关,老漂亮还得了100的满分,村委会名副其实地捧回了县乡两级颁发的“扫盲工作先进单位”的奖牌,干部和群众都皆大欢喜。接着,老漂亮先是被徐副乡长请去给全乡扫盲干部谈心得、说体会,后又被胡副县长用小轿车接去“做报告”,还录制了专题片,上了县电视台。

  老漂亮做梦都没想到快老了,一下子竟成了孔夫子放屁――文气冲天的人物,弄得天天这个亲热、那个尊敬,心里高兴得真像换了个人似的有了风采,连走路都莺歌小唱的,觉得自己没白活一回。

  在全村干部群众都在为扫盲的成绩喝彩时,宋金菊却陷入了一场麻烦,连着几天忧心忡忡。

  原来,老漂亮在县里做报告时,无意中说漏了嘴,给她闯了一场大祸。本来在做报告前,就像在乡里一样,宋金菊叮嘱她嘴上把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决不能乱说。可老漂亮哪儿见过大世面呢?她往金碧辉煌的主席台上一坐,抬眼望望会场上坐的都是肥胖白嫩的大官儿,心里就有点儿七上八下的紧张,又被聚光灯一照,紧张就变成了慌张。她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大堆,也赢得了阵阵掌声。但在快结尾时,她却激动得刹不住车,像连珠炮似地把宋金菊歌颂了一番后,说出了原来万思权扫盲造假的真相,还伶牙俐齿地举了好多实例。末了,她竟气愤填膺地吼道:“前几年很多村的扫盲都是假的!他们造假册报假数,又骗村又骗乡,一直骗到党中央。你们说这害人不害人?”把会场的大官们质问得瞠目咋舌,一阵哗然。

  胡副县长当时尴尬得脸红脖子粗,只好悻悻然宣布暂时休会。参加会议的徐副乡长、万思权当时就怒气冲冲地责问宋金菊叫她这样说的目的。

  宋金菊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路走错了可以改,可话说错了咋改?宋金菊心想,这话说得都是真人真事,根本没错,只是时间和场合不对罢了。她现在一心想着的是尽量少捅马蜂窝,避免一切干扰,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建好新校园。因为是假真不了,是真也假不了,干坏事的坏人早晚跑不了。事后,宋金菊并没有责怪老漂亮,还暗地鼓励她说了真心话,有正义感。奇怪的是晚上县电视台照常播放了老漂亮的“报告”,只不过删去了末尾的那段话。宋金菊忧心,是怕徐副乡长和万思权找她的麻烦,分散她建校的精力。

  农历2月初2,农村说是“龙抬头”、“龙洗澡”的日子。何保全特意选择这一天给他的小孙子,也就是何小霸的儿子过一周岁生日。宋金菊先一天就接到了何保全的请帖,她问向上秋咋办。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清楚是属于“公事”。他说,前年秋何小霸结婚时,学校上了500元的礼,去年春他添儿子吃满月酒,学校送的是1000。这两次都是他和万思权当代表去吃的宴席。他还说,这都是万思权的主意,叫花小钱联络感情,再用何保全的权为学校投资。宋金菊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用公款送礼还有“花钱哄权、哄权赚钱”的一套理论。宋金菊暗自思忖着,首先是划清公私界限,决不能用公款上礼拉关系,这是最基本的原则。论私事,她和何保全父子水火不容,并且认为她给他们父子的面子够大的了。可要是公开拒请,又担心何家父子在工地上暗下使坏。权衡利弊,她决定以私人名誉花一张“红版”去搪塞一下,或许在场面上还能见到何保全圈内的政要人物,开开眼界也好。

  后来田小英晓得了也要跟她去,说她一个人去不安全,她跟着有个照应,还振振有词地说,大不了一张钱打狗了。宋金菊劝阻她说人格要紧,说天也不能为了她的安全,让田小英丢失人格。

  中午放学了,宋金菊精心打扮一番,穿着西装校服,显得特别有风韵。她牵着小航天神采奕奕地向2组的何家大院走去。

  4

  何家大院位于营子中央,座北朝南,对着院子铁栅门的正屋是一栋两层7间的楼房,东西两边各有3间红瓦房,非常对衬。院子里的水泥地面显得很宽阔。靠院墙一圈是一排参天杨,树大叶阔,郁郁葱葱。据老年人说,这是何家祖传的一块风水宝地,命里注定何宝全要出人头地当官发财。

  这天中午,风和日丽,前来为“小寿星”祝寿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院子门前的一空旷的场地上,已停了5辆各色各样的小轿车、几10把自行车,摆了一溜趟桌椅。两边各坐了一班吹喇叭的,都叫着劲吹得热火朝天。靠西院墙边搭了个帆布篷,里面码了两口新灶,旁边支着一块大案板。一口锅灶上架着的一摞蒸笼,正吞云吐雾地冒着刺鼻的香气,红白两案的厨师们忙得王朝马汉的。

  院门口东侧摆着一张受礼桌。何保全的弟弟何老五,30多岁,留着板寸头,穿着不系领带的西装,袒胸露脯,肚大腰圆,裤带上别个“大哥大”,毫无遮拦地展示着建筑老板的霸气。何保全同胞弟兄5个,何保全是老三,何老五是老幺。何老五从小娇生惯养,粗野放荡,爱好偷摸拿占便宜,喜欢聚众斗殴出风头,脑筋也特别精灵,高中没毕业就浪及市场,先后在县乡建筑公司混了几年,学了不少技术,也交了不少朋友。后来,他仗着何保全的势力圈,拉了县建筑公司一个姓马的“工程师”,回村里收罗了一批能工巧匠和闲散小混混,组建了“懒龙岗建筑公司”。开始几年,他还装模作样讲诚信,凡村民起梁盖房,有求必应,红红火火地挣了很多钱,风风光光地坐上了桑塔纳小宝车。后来势力大了,便独霸一方,凡七里店一带大点儿的建筑工程,只要有油水可捞,别人就莫想沾边。村里建教学楼,当然非他莫属。于是与王贪财等相互勾结,偷工减料,瞒天昧地糊弄起了一栋乱危楼,除去打理关系的横头钱,纯进了5万多元。乡专案组开始调查危楼时,他自知责任重大,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在何保全的关系网的关照下,交了5千元罚款了事。李胖子捐建教学楼动工,他唾涎三尺,无法插手,便等着村投建老师宿舍楼工程,并顺利得到徐副乡长的认可。这会儿,他正以感激的心情站在受礼桌旁,大喜过望地使劲吆喝着“来的客人们请到这里签到”!他这一喊,实际上就是喊人们掏腰包上礼。一堆欢声笑语的男男女女拥过来,立马或50或100的花钱“买单”,俩收钱记账的人忙得不亦乐乎。听说大多数村民前来送礼道贺的心态都不正常,有的是趋炎附势烤红火想求发展,有的是迫于何保全的淫威花钱买平安。院里边东西两侧已坐满了5席客人,还有没座位的人熙熙攘攘地向两边屋里拥进去又挤出来,干脆到院外场地上坐露天席。喧闹声沸沸扬扬,喜庆热烈。何保全自是讲足了土霸王的排场,显尽了地头蛇的威风。这会儿,他正和何小霸得意洋洋地慌前忙后给大家奉烟打招呼迎客。

  宋金菊手牵着欢蹦乱跳的小航天到了。一伙小朋友认得,亲热地喊了校长又喊小航天。小航天喜洋洋地跟他们玩去了。宋金菊走近礼桌准备上礼。何老五用惊疑的目光膘了她一眼,连忙喜眉笑脸地迎着搭讪说贵校长可是稀客。宋金菊不认识他,感到厌恶没理他。何保全的好多亲朋好友也没见过这样美艳的女人,都伸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赞叹不已。

  向上秋开始也挤在人群中,见校长来了,连忙窜进左侧屋里。

  何保全一眼看见宋金菊,忙笑哈哈地迎过来打招呼握手,请她上二楼坐,并洋洋得意地说:“好多领导都在等着你哩。”

  宋金菊风趣地说:“我还没签到呢。”她故意不慌不忙地一边掏钱,一边看礼簿上首页写的领导名字,吃惊地发现徐副乡长被写在第一栏,又发现万思权名下也只是200元。她不动声色地把一张“红版”甩在桌上,转身望着何保全笑着说:“花不起大钱,真不好意思,算凑个热闹。”

  何保全刚说:“贵人就是空手来,我这寒舍也要蓬荜增辉。”瞥眼见宋金菊搁桌上是一张钱,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悦,倒想安排她坐院里“下席”,但话已出口,只好强装笑脸吆喝来他的老婆把她领上二楼。

  何保全的老婆叫王占巧,40多岁,是王贪财的姐姐。姐弟俩的长相几乎一样,只是脸色要白嫩水灵,身材也丰满挺秀,打扮得花花绿绿,很有“夫贵妻荣”的女人味。她领着宋金菊刚上到二楼半腰,已坐在院里席上的老漂亮,看见了宋金菊,猛地站起来一声惊乍:“美女校长――哎,不,不,不。大妹子――,我跟你坐一起。”说着就紧跑几步,撵上宋金菊,手拉手进了一个房间。

  何保全想把老漂亮喊转来,但已经晚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地埋怨说:“这个不识趣的憨婆娘!看我以后咋收拾她!”

  5

  楼上正中的房间就像大酒店的包厢一样,布置得富丽堂皇。中间摆着一个铺着红塑料布的大圆桌。先来的徐副乡长、万思权、余书记、熊二炮坐在沙发上吸烟喝茶叙话,还有派出所、财政所、供电所、工商所、税务所的客人和王贪财在吆五喝六地“斗地主”。地上甩满了纸烟头,满屋子弥漫着呛鼻子遮眼的烟雾。

  余书记坐那儿一直愁眉不展地抽闷烟。他对何保全红黑两道的关系网是清楚的,更是深恶痛绝的。但在当时,他也只能困心衡虑地躲闪搪塞,实指望“学校危楼专案组”的调查,揭开扣在懒龙岗村人民头上的黑锅,使何宝全之流受到法律的严惩。但他万万没想到,昨天徐副乡长把他找到乡政府谈话,开门见山地说了“危楼专案”的处理意见。说何老五的农民建筑公司是才组建的“杂牌军”,因管理不善,造成了质量问题。又说砖厂的王贪财?有摆正公私关系,以次充优,不该赚学校的钱。鉴于两人认识深刻,悔过积极,随做1人罚款5千元的处理。并强调说此“处理意见”已报胡副县长同意。就这样,一场震惊全县的人命关天的危楼事故,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理了。他当时想找郭书记问缘由,没找着。回家后,他气得一夜没眨眼,下决心要拼上一条老命找上面揭开盖子,惩治坏人,讨回公道。今天,他对何保全如此嚣张地为孙子生日大操大办,恨得咬牙切齿,但暂切又碍着“书记主任”的搭档关系,只好安排老伴上个礼应付一下,想着要到学校去给宋校长先通气商量一下具体对策。人还没出门,就被徐副乡长打发人找来了。

  徐副乡长急着派人把余书记找来,是有重大决策要交底。他没顾及余书记的情绪,正襟危坐地摆出老上级的架势,把他钦定的教师住宅楼的承建方案一古脑儿说足说够:一、一栋5层两个单元20套,每套两室一厅65平米,造价50万,老师每人出资2万,缺口资金由村集资支付;三、老师只有居住权,?有房产权,老师调走,退还2万,住宅楼永远是村的固定资产;三、由何老五包工包料承建,工期6个月,保证老师们秋季开学乔迁新居;四、具体事项由村两委和何老五签约定板。末了,还不容置否地强调说“这是行政干预,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求他顾全大局,做好宋校长工作,全力支持何老五的建筑队能由此有个大的发展,形成村的龙头企业。

  这突如其来的“决策”,余书记听了惊愕得怒目圆睁,心想着一波未平,又掀来一波大的,简直是黑了天了,牙齿咬得咯吱响没表态。

  熊二炮听了徐副乡长的一番话,感到他像下“霸王令”一样,先是吃惊,接着是困惑和气愤,本想放炮顶他两句,瞅瞅他的脸色和坐一旁打牌的“政要”,又见余书记咬着牙没说话,瞻前顾后地没胆量。

  万思权见余书记和熊二炮有抵触情绪,也连忙正言厉色地说道:“这可是乡政府的重大决策,是徐乡长对懒龙岗学校老师们的最大关怀。你们可懂得下级服从上级的原则,通不通,3分钟!”

  熊二炮还在前怕狼、后怕虎的没敢顶撞,此时见了原和他称兄道弟的万思权那副狐假虎威的嘴脸,竟把他当阿猫阿狗的训斥,顿时气得他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冲着万思权吼道:“你看建危楼还没找你算账是不是?什么‘通不通3分钟’?你少在这儿装鬼弄神胡说八道!”

  他这一吼,打牌的人都惊异地望过来,万思权尴尬得面红耳赤,瞠目结舌地指着熊二炮:“你,你……。”

  徐副乡长哪容得熊二炮的指鸡骂狗?他气得脸色铁青,大发雷霆地指着熊二炮:“你吃了几顿饱饭撑肥疯了吧你!你管普九、管扫盲都干了些啥事?你们竟敢唆使老漂亮到县里捅豁子,出乡政府的洋相,太胆大包天了!这笔账早晚得找你们算!”他越说越火,竟颤巍巍地站起来凶到熊二炮面前,声色俱厉地咆哮道:“我得撤……撤……你的职!”

  熊二炮见此时已撕破脸皮,也顾不了许多,陡然涌起了英雄虎胆,毫不畏惧地:“你有权有本事把我的村民也给撤了!”

  徐副乡长被呛得浑身发抖,干簸着嘴无言以对。

  余书记毕竟在官场饱经风霜地干了几十年,觉得在这儿争吵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同时这样硬顶着僵下去也不好收场,随平静了一下心态,起身把徐副乡长拉坐下。苦涩地笑了一下,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很婉转地把话题转到何老五身上,压低声音柔中带刚地说:“请徐乡长息怒。何老五心术不正,群众基础差,公司的技术人员、机械设备都没上档次,恐怕……。”

  万思权见余书记的态度有了转机,忙伸手给徐副乡长和余书记奉烟,还幸灾乐祸地笑着,双手捧着打火机给徐副乡长点烟。

  徐副乡长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浓烟,算是松了口气。

  这时,王占巧领着宋金菊和老漂亮进屋,同客人甜言蜜语了几句客气话后就转身退出。

  宋金菊对刚才的争吵全然不知。她进屋也没顾着察言观色,先主动热情地向徐副乡长和在座的政要们打招呼问好。

  徐副乡长见宋金菊和老漂亮进来,连忙换上笑脸起身同她们握手让座。

  宋金菊坐下来,细细看了一下满屋的客人,才感觉像猛一下步入了一个黑恶势力的怪圈一样,心里开始犯滴咕地想着,乡政府最有权势的职能部门都来上礼,难怪何保全专横跋扈,有恃无恐。好在都是熟人,抑制了下情绪,只有装着很随意的样子。

  老漂亮进屋就咋咋呼呼,说今天又见了徐乡长和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官,她要好好尽东道主的责任,给大家多敬酒。

  熊二炮还在气头上,也没跟宋金菊打招呼,就悻悻地出门进了隔壁房间。

  6

  时值正午,阳光灿烂,春风送爽。随着主持人的一声吆喝,开席的鞭炮和喇叭震耳欲聋地响起来,烟雾随风飘,纸屑满天飞。院外,稻场上的席桌坐满了黑压压的客人,小航天和一班小朋友们大呼小叫着在空地场抢“撒糖”。院内,也是密密匝匝的宾客满座。端菜跑堂的吆五喝六地川行在席桌间,忙得流星不落地。

  此时,二楼上,宋金菊被徐副乡长热情地拉坐了上席。何保全兴高采烈地拉来小航天就吆喝着开席,跑堂的人随后就端来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宋金菊生怕厚颜无耻的何保全挨她坐,赶忙起身拉老漂亮和小航天挨坐在她身边。

  何保全很扫兴的样子瞥一眼宋金菊,怏怏不乐地坐在老漂亮旁边。

  这座客人,要数徐副乡长位高权重,包括眼下“七站八所”的政要,也都是与他亲近的部下。何保全还没顾得致欢迎酒,他就迫不及待地起身举着酒杯,当之无愧当起了“席长”。他洋洋得意地吆喝道:“今天龙抬头,黄道吉日,大家都为了一个共同心愿,花钱跑路来到何府,我们祝何大主任的贤孙周岁生日快乐,健康成长,早日成才成龙!”

  万思权和几位所长连忙端杯站起来,像众星捧月样地哈腰伸手,同徐副乡长碰了杯喝了才坐下来。

  宋金菊听到徐副乡长的祝酒词,只厌恶得浑身肉麻,但也不得不做出违心表示的样子。

  接着,何保全敬酒致欢迎词后,几个所长因为对宋金菊这个女?人也都格外敬重和亲热,所以就接连不断地跟她套着近乎敬酒。万思权也附和着给宋金菊敬了酒。

  宋金菊虽对他们和何保全的关系有反感,但她认为“人之初,性本善”,包括徐副乡长在内都有“善”的一面,并且一定为党为人民做过不少好事,否则怎能混到今天的一官半职?她要利用今天这个喜庆热烈的场面,用先声夺人的办法搪塞住徐副乡长、万思权等为“危楼”、“扫盲”产生的忌恨,抓住他们“善”的一面,为学校工作打造一个上下贯通的和谐环境。所以,对大家的敬酒都洋洋洒洒地一一笑纳,喝不了的还有老漂亮帮着。对余书记的郁怒神情,她没顾及细看,也没多想。接着她和老漂亮又先给徐副乡长敬酒后,挨着回敬大家。

  这老漂亮还动真地用上了美丽可人的姿色和聪明伶俐的口舌,尽展风流地把几个男人哄得心旌荡漾。末了,她还站起来指指几个乡干部,神?飞扬地说了一段时下流行甚广的顺口溜:

  现在当官美如梦,好烟好酒有人送;

  山珍海味天天吃,工资存那不打动。

  抱着三陪床上弄,闲着老婆不去碰;

  花天酒地是祸水,早晚栽了判刑重。

  徐副乡长、万思权、何保全和几个所长听了先是心中发怵的一楞,但谁又不会承头说老漂亮不对,只好掩饰着一笑了之。

  宋金菊又怕老漂亮再说漏嘴了不好收场,连忙笑哈哈地起身拉着她夸奖几句后,推说下午有课要上,又拉一把小航天告辞要走。不料,满睑酒气的何老五拎着酒瓶晃进来,兴冲冲地堵在她面前要敬酒。徐副乡长也堆着笑帮着腔把她拉坐下来。盛情难却,她只好接过一杯喝了。哪晓得这何老五以为大功告成,纠缠不放,要再敬三杯表感激之情,并口出狂言地说,保证他承建的老师宿舍楼,款式新颖,质量第一,叫校长放心满意。

  宋金菊听了大惊失色。她顿了片刻冷静下来,望了一眼唉声叹气的余书记,又瞅了一圈洋洋得意的徐副乡长、万思权,心里忽地明白过来,顿时气得火星直冒,忿忿地甩下一句话“你们看着办吧”,把酒杯往地上一摔,起身甩了一下大辫子,气冲冲地拉上小航天出了门。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桌人都面面相觑地傻了眼。徐副乡长和万思权尴尬得面红耳赤。何保全吹胡子瞪眼地伸手要打多嘴的何老五。余书记也趁势忿忿不平地离席而去。老漂亮咋呼着骂了几句“烂屁眼的人早晚要遭报应”的脏话,喊着“大妹子,等等我”,跑着撵出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