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像是已经约好,穆涵凌静静地来到深潭,像每一个晚一样,山谷清幽而好,而他没有看见明君,就沿着草地走近潭边,正好看到明君背对着他蹲在水潭的青石上,他的那件中衣被她披在身上,映着她自己穿的那件桃红的罗裙,这是很不和谐的搭配,却映着她脸颊也桃红深深。她竟然一点都不汲取上次落水的教训,在青石边不停的捣腾,似乎是听见什么声响,突然就回过头来,一见是他径直地朝他跑来,明月般的眸子像钻石一样濯濯的闪着光,真的就如同黎族传说中丽的雅格萨,在月下飞舞。“穆哥哥,真的是你,我以为你又会像上次一样,等我醒来就不见了。”她说到上一次似乎真的害怕了。停了嘴就不说了。穆涵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明君被看得不好意思,就说:“我们去那边。”其实她是早撒好了鱼饵。又看了看身上的中衣,便脱下来,递给穆涵凌,说:“穆哥哥,还给你。”穆涵凌看了一眼天只说了一句:“你穿好吧。”明君几乎没听他说过话,那声音沉沉的,让她的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明君也不推辞就又重新穿好。跑到前面带路去了,这时节的辛夷几乎全谢了,只是满山的洛紫又渐渐开的了,像是一幅重彩的水墨,深深的晕开来。他们就坐在一片洛紫中间,明君说:“穆哥哥,再等一会,我们就有鱼吃了。”穆涵凌轻轻的笑出声来说到:“你倒真是死不改!”今的穆涵凌如同和煦的风一般温暖,她看着他也笑,就只是笑而已。穆涵凌突然问道:“明君,你怎么不问我是谁?”明君像是遗忘了什么,说:“是啊,穆哥哥,我把我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了,可是你却一件也没有告诉过我。”说着又像是觉得很委屈似的嘟起了嘴。穆涵凌看了看她就说:“明君,你的事情都是好的,我怕你不愿意听我的故事。”明君忙说:“不会的,不会的,穆哥哥这么好,一定有很多很多好的故事。”她说的很急,一对眸子晶亮的看着穆涵凌,像是怕她的穆哥哥不相信。穆涵凌看着明君的样子,也觉得有趣,过了一会才慢慢的说:“我和你一样很小的时候就一个人,你有你的碧紫,我却只有一个人。”明君细细地听着,穆涵凌想,罢了,都说了罢。于是接着说道:“我小的时候喜欢赖着我的姆妈,我阿爹就教训我没有出息,我只有八岁他把我的姆妈藏到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也有过两个哥哥,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陆续地夭折,他们曾经带我来过这山谷,带我看过满山的辛夷。他们才十几岁。每一个我身边的人就是这样走了,这么多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留下了我。”明君望着穆涵凌的侧脸,那么落寂,明君想这怎么可能是她的穆哥哥呢?明明有那么深刻的伤痕,他说得却没有任何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件别人的事情,只是明君已经泪流满面了,在她的记忆永远没有这些近乎悲壮的事情,光是听一听就已经让她无法忍受,一个个离开自己的人,如果那是碧紫,如果那是景婆,她是无法再想象下去了。明君紧握着穆涵凌的手说:“穆哥哥,不是只有你,不是只有你!你看,如今还有我,还有我陪着你。”她说得那么坚定,像是决定守他一辈子。月如此的,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明君说的那句话在寂静的山谷里久久的回响,穆哥哥,不是只有你,不是只有你。你看,如今有我,有我陪着你。穆涵凌看着明君,墨的眸子在中看不出任何情感,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在控制着自己已经沸腾的心绪:“明君,这是你说的话,你要当真。”明君也看着他,很是认真的点头。“那好,明君,我当这是你对我的承诺。”穆涵凌像是一个小孩子终于在渴望中得到了某种许可一般,又像是在和某人耍赖一般,是啊,明君,是你先给的,是你先给了我承诺。明君终于看见穆涵凌清澈的笑了,眉角飞扬,从眼里流出的笑意。她也笑,笑得那么大声,如同银铃一般,她的穆哥哥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那之后的每一个暮的黄昏,他们就相约在这里,明君只知道他是大周京城人,要骑两个时辰的马才能到金楚,只是明君从不知道她的穆哥哥是什么人。他不说她也不问,她想她的穆哥哥一定是京城有钱人家的公子,会给她买金楚没有的无比精致的玉钗子,会给她带最最好吃的玉露方糕,几乎都是她闻所未闻的东西。她会跟他在深潭边烤鱼,带景婆做得点心给他。那些日子里穆涵凌的心彻底的化了,像三月里开封的河,流淌着最好的光。明君也想这天下的幸福是不是都给了我呢~
这一日,明君就待在景婆的绣房里不肯出来,碧紫觉得奇怪就去看她,关于穆涵凌她也是知道的,明君会把所有的好和她分享,只是她和明君都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明君一个人扑在绣架上细细的绣着,碧紫悄悄的走到她的后面她也浑然不知,只是就这样细细在绣着,似乎那时她最珍视的东西,碧紫瞧见,那是一幅空山新雨图,濛濛月中下起丝丝细雨,那雨丝在她的绣画上如烟如暮。碧紫看了都暗自佩服,只是那绣画中却似有若无总是带着一丝惶恐,似乎是在焦虑有似乎是若即若离的愁伤。碧紫叹了口气。她的明君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成天喜欢捉弄人的小明君了。明君一回头见是碧紫忙笑着说:“什么时候这么鬼祟了。”碧紫没有好气的回道:“哼,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鬼祟。”明君只是笑了转身继续绣图,碧紫便坐在她旁边说:“明君,你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么?”话才说完,就感觉的明君浑身一抖,她一看才知是她刺了手,忙抽了帕子出来说:“你看你!”明君看着碧紫回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管他是谁,我就是,我就是”话说到这明君竟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碧紫就拍了拍她的手说:“我知道,我知道。”她知道明君是真的喜欢她的穆哥哥。她的喜欢就如同绣画上的烟霭,层层叠绕,笼住了心智。
大周京城是一片繁闹的盛世之景,黎将军十年杀场终于回归,北方七郡都已收复,这是怎样的功勋,天子亲下龙台,迎接大周的勇士,与之携手共上祭天灵台,感谢天道之恩。黎天鹤站在台上,跪在皇上的面前,递上六郡的监执令牌,穆涵凌扶起黎天鹤,对台下万名说道:“黎将军乃大周之神将,又是先帝创业的先驱,从今日起,见朕不必见礼。”臣民们都大喊“万岁”,因为这样的帝王,因为这样的神将。穆涵凌又加封黎天鹤为大周仲父,加封浩俊夫人为大周清华夫人,这其实实在是无所加封的加封。也就说这当今天下,除了皇上就是黎家夫。黎天鹤和何芸衣双双跪倒在地深深下拜。
明君,明君,你的姆妈和阿爹回来了,你知道么。
明君见到黎天鹤是在班师回朝后的一个月。
明君和碧紫在厨房里做活计,今天是何文宇的生日,碧紫极其用心的在摆样盆,明君在将雪梨去皮,炉上放着一个砂锅,幽幽的散着一丝丝的热气,两个人忙的不亦乐乎,外间有人进来,是灶房本来的伙计,今晨一早明君就遣他们出去了,这时明君见了他进来便说:“怎么又进来了,不是说了,今天我和碧紫掌勺么?”那伙计也才十几岁的模样,似乎比明君还要小,看见明君和碧紫都是一幅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也不免好笑,又听见明君这么一说也显得左右为难,于是吞吞吐吐的说:“表,原是不敢来说的,只是,老爷说今日里来了贵客,让你们两位都快过去。”明君看了看碧紫,碧紫也摇了摇头说道:“究竟是什么贵客啊?这房里东西还烧着呢?”明君也觉得纳闷,二舅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说什么贵客之类话。来他们家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私塾里的孩子放了学是绝不敢再到这里来撒野的。会是谁呢?那伙计看两位都拿不定注意,于是大着胆子说:“小人也不知道,只是听门房的人说是从大周京城来的,小人虽然没甚学识,也是知道的,那人便是大周的神将。”他说到大周的神将时,无比的自豪就像是在说自家的什么近人,这边明君一听,却是浑身像被筛子筛了个遍,碧紫快步走过来扶着她对那伙计说:“快去叫芮他们进来看着,我们这就过去了。”那伙计也觉出明君的不对,只是何府上下几乎没有人知道明君的身份,所有人都只当她是老爷的外甥儿,幼时没了依附,因着老爷怜惜她孤苦,于是一直当儿一般养护。他二舅原就不想让明君与那些世俗沾上什么关系,更是只句不提明君的身世,这么多年几乎连明君自己都快忘了,忘了自己远在漠北的双亲。只是在明君心里也明白,那两个人仍是爱她的罢了,至于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原是为了她好,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多年自己都过的那么快乐呢?
黎天鹤已经年近半百,眉眼任然锐利,只是也白霜染鬓,固然英武亦是满面沧桑。穿着一件旧式的衫衣,显得没有那么刚硬,他就站在中庭里踱着步子,黎夫人就站在他的身边,明君进来的时候,他的手紧紧握住何芸衣的手,何芸衣已是满面泪光,碧紫感觉到明君的僵硬,她也几乎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重逢,分别多年的父母以这样的身份回归。碧紫不怜惜起明君。
何文宇从椅子中慢慢起身,走到明君身边的时候,用手抚了抚明君细碎的额发说道:“天鹤,当年你远走边疆实在是逼不得已,为了明君你又在边关苦战了十年,我知道你不容易,所以我肯在金楚带着明君待了十几年,只是如今你回来了,以你今日的地位想要守住明君不是一件难事,而我也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了。”明君望着自己的二舅,这么多年如同亲身父亲一般对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他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去?何文宇把手从明君头上放下,对明君说:“二舅已经累了,想离开金楚换个地方去,你就跟着他们去大周京城吧。”说完又走到碧紫的面前拍了拍碧紫的瘦削的肩头,碧紫急忙说:“阿爹,我跟你一起走。”何文宇摇头笑着说:“我替他们养了十年的儿,难道他们还能虐待阿爹的碧紫?”碧紫一听就哭了,一边摇头一边说:“不要,不要,阿爹,你带上我。”明君已经听傻了,完全不在这个状态里,为什么,为什么,二舅要走,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跟着他们去大周城。
脑子里就像一团浆糊,跑过去就拉着碧紫,何文宇看着碧紫这样的哭闹,终于也是不舍,只回头对她说:“阿紫,不要胡闹,你和明君自幼像姊一样,如今你能离得了我,却离不了她,难道你要看着她生生的一个人离了金楚去那个地方。”碧紫终于不再哭闹,只是看着何文宇,“阿爹,你为什么非要走?你留在金楚,我会回来看你。”何文宇笑道:“被困了十年了只是出去走一走,等阿爹累了自然会回来。”说着就走出中庭,碧紫想赶出去,何芸衣已经拦住了她,替她拭干了脸上的泪,说:“碧紫,你阿爹,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碧紫一下子瘫软在明君的怀里。明君想这是怎么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