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日两人出了长城,踏上戈壁,再复前行,眼中所见便是无穷无尽的莽莽黄沙。
白漠天纵目远眺,但见长空一碧,黄沙万里,只觉胸襟大畅。此念未消,心下忽又涌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亘古惟我独行的无限苍凉之慨。一时间诸般念头纷至沓来,杂感丛生。那老者鉴貌辨,知他心中所想,说道:“眼前景致如何?”白漠天赞叹道:“古人说‘登泰山而小天下’,晚辈常自奉若至理。现下看来,此语虽然万古长新,却终囿于他,难脱尘俗之见。今日晚辈立足此间,目之所见惟天与地,而这万里黄沙正如一位无敌于天下的武学高手,千载之下无复来者,知音难觅,终不免郁郁独存于天地之间。”
那老者心头一凛,竟未想到他会以一位武学高手来作此譬喻,心中顿生知己之感,暗想:“此子天赋异禀,只须稍加琢磨,他日未始不能扬名宇内。”一提马缰,说道:“走罢。”
在沙漠中驰了一日一,奔行不停,约莫已行出三四百里。那老者寻了有水源处饮过马,拿出路上准备的干粮胡乱吃了几口,又即催促赶路。翌日晨曦微露之时,那老者手指前方,说道:“这便是你学武的洞天福地,此处以秀竹闻名,故尔老夫称其为‘绿竹城’。”白漠天遥遥望去,雾霭苍茫之中,只见极远处一座山峰冲天而起,山峰四周树影婆娑,似是一片绿洲。那山峰既高且直,有若一枚巨锥岿然耸立,若非相距尚遥,其高拔之姿委实不容仰视。
两人边说边行,直到日中时分才驻马峰前。那老者道:“天下洞天福地甚多,但自来慕其名者,人迹不绝,久而久之,不免多了三分人间烟火气。此处僻绝尘世,巧夺造化之工,却又与别处不同。”说完捋须微笑,脸上颇有得。
那老者说话之时,白漠天游目四顾,周遭景致便已尽收眼底。但见身前不远处是一条数丈宽的护城河,河水清澈碧绿,日影照射之下,波光粼粼,宛如一条玉带逶迤伸展出去。河水彼岸四壁峭石,或平滑如镜,或犬牙交错,青藤翠蔓披拂掩映其间,恰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将黄沙绿洲从中分隔开来。那老者当先下马,沿着一座藤桥走入城中。
城门是以人工开凿而成,石梁为顶,青藤错落。白漠天随那老者进得城来,眼前陡然一亮,只觉恍如隔世一般,眼中亦真亦幻,竟不知身在何处。那老者在前引路,所经之处修篁森森,古木蔽日,所见草木卉无一不是中原所无。白漠天好奇之心大起,跟在那老者身后东张西望,啧啧赞叹。转过一片梅林,只见极远处的山坡下更有数株红枫娇似火,景之佳,实是不可言喻。
那老者每经过一处,便问一句:“如何?”白漠天纵有满腹诗书,当此情景亦觉难于描画。
石径曲曲折折,直通到山峰之前。那老者探手到一个石孔中,转了三转,只听喀喀声响,一块石板向后缩了回去,露出一个石洞来。进城之后处处景致清幽绝幽,妙夺奇想,令人叹为观止。然而在这山峰腹中居然另有洞天,却是白漠天如何也没有想到的。踏入石洞,便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墙壁上点有油灯,光芒昏黄幽暗,照着石级一路倾斜。左转右转走了数十丈后,光线渐渐明亮起来,却也比初进洞时寒冷了许多。白漠天身上奇寒彻骨,只冻得牙关格格作响。
那老者道:“这寒玉洞天下只此一处,修习内功一年可抵常人十年之功,最是让学武之人眼热。你此刻虽觉寒冷,一年半载之后,待你小有成就,便知它的妙处了。”白漠天应了一声,往两侧一瞥,果见墙壁与先前的石壁大不相同,淡淡的光晕之中,隐约可见青黛之。
梯级尽头,地势转为平缓,面前出现了七八间玉室。那老者笑道:“乖儿,爹爹回来了。”话声未落,只听左首第三间玉室中一个子声音道:“爹,你不要儿啦?去了这么久。”声音清脆娇嫩,掩饰不住喜悦之情。室门开处,一个身穿白裙的少扑进那老者的怀中。那老者呵呵笑道:“爹爹多少大事要办,哪能整天哄着我的乖儿。你瞧瞧,爹爹这不是给你找了个伴么?”
那少问道:“在哪里?”从那老者臂弯中探出头来,向后一张,正与白漠天眼光相对,登时羞不可抑,嗔道:“爹,你坏死了,我又……又不识得他。”白漠天只向这少看了一眼,胸口便怦怦跳个不住。芊芊虽也是容貌极的子,但却天真率直,犹似中牡丹,不避群。眼前这少秀之中更含三分清丽、三分恬静,仿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仙子,容颜之唯有以“清丽绝俗”四字,方足形容。
那老者道:“这傻小子是爹爹在江湖上收的徒弟,四书五经背得呱呱叫,武功却是一塌糊涂,让人大伤脑筋,你可不许欺负了他。”那少道:“名师出高徒,爹爹的佳弟子,儿怎么欺负得了?”那老者哈哈一笑,走进玉室。那少让在一旁,待白漠天进去之后,这才随后跟了进来。
玉室中陈设简陋,只有一一桌,桌旁摆着四只石凳。四面墙壁之上各有一只烛台,红烛高烧,映得一室融融。室内一应器物也均为玉石雕凿而成。
那老者在石上一坐,说道:“老夫平生最恨狗屁礼法,别人愈是不敢为、不可为、不屑为之事,老夫干起来愈加畅快淋漓。人生一世便当落拓不羁,快意恩仇,倘若事事受繁文缛节羁绊,活起来还有什么滋味,倒不如出家做了和尚。”白漠天听得目瞪口呆,唯唯诺诺,不知他这番话是何用意。
那少倚在门边,抿嘴而笑,说道:“爹,你这是在教训他么?”那老者道:“既为爹爹的弟子,岂可不知师父的为人。”顿了一顿,又道:“今后你便在这间石室居住,这张寒玉初睡时彻骨浸腑,只须耐住了寒气,却于人的身子大有裨益。”
当晚用过晚饭,那老者向白漠天道:“奔波了数日,先行歇息一晚,明日再行拜师之礼不迟。”那少撒娇道:“爹,他睡我的房间,儿睡哪去?”那老者道:“石室多得是,还要爹爹给你找么?”那少撇了撇嘴,转身去了。
白漠天随那老者一路兼程挨将下来,早已周身酸痛,疲惫不堪。和衣躺到上,只盼这身子再也不离开榻才好。哪知睡意方浓,忽觉一股寒气循着手足脊背直涌上来,不到半盏茶功夫,连骨缝之中都奇寒无比,当即跳下来。心道:“原来学武功竟是这等辛苦?”在地上来回踱了几个圈子,体内寒气渐消,正待上再睡,忽听走廊里脚步之声细碎,行到门前停了下来,接着*波响起了三下敲门声。白漠天过去拉开了门,见那少站在门前,手中捧着一条锦被。
那少低声道:“爹爹说你没有内功底子,恐怕抵不住寒气,这条被子给你了罢。”说话时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覆在眼上。白漠天接在手中,鼻中先自闻到一阵淡淡馨,知道是那少之物,不心下感激,说道:“多谢。”那少神漠然,动也不动,过了片刻,说道:“我可不是大家。”径自回到隔壁石室。
白漠天躺回上,扯过被角轻轻一吸,但觉幽如烟似雾,恍惚置身于梦境之中。合上眼睛,回思那少清清冷冷的表情,心中又是突突而跳。如此翻来覆去的直到中,才感困意袭来,朦朦胧胧的睡去。有了棉被在身,稍可抵御石寒气,这一晚只醒来两回,倒也睡得甚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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