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相大吼一声,双臂自指至肩骨骼劈啪作响,显是运功正急。他所练的“金刚相功”乃是西域金刚门第一神功,至刚至阳,决无半分邪气,与少林派“阿罗汉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当初创制这套武功的前辈佛法修为精深,研习之时出现的种种心魔妄念,均以无上佛法一一化除,是以神功既成,惟见其强,不见其狠。待到传至后世,弟子痴迷武学,无心向佛,金刚相功便堕入邪道,落了下乘。
如相运功已毕,抬足而上,疾奔寂禅身前,左拳右拳交递击出,顷刻间连攻三十余招。寂禅身子斜引,大袖飘飘,与之拆解。他一套般若禅掌施展开来不疾不徐,一招一式必定让人看得脉络清晰、层次分明才算圆满。但说也奇怪,如相出拳之快人人有目共睹,似乎每一拳都能将寂禅打得骨断筋折,口喷鲜血。然而他连弩般一阵抢攻,不是招数被寂禅掌力化解,便是拳至中途蓦地受他内力牵引,失了准头,竟是没有一招能占到先机。
这番抢攻一过,如相暗自焦躁,心道:“这老和尚内力怎地如此之强?竟似毫无枯竭之象。”又想:“我方当盛年,只须不给他喘息之机,总有破绽可寻。”一念至此,复又猱身扑上,拳法大开大阖,威猛无俦,比之先前更又猛恶了三分。寂禅掌影变幻,化解一拳向后飘退三尺,未过数招,已接连退了七八丈。群豪见两人一个扑击,拳法狠辣;一个退让,虚实难辨,掌心均捏了一把冷汗。眼见寂禅已被逼入几株大松树间,其势再难全身而退。如相心中大喜,体内真气流转,大喝一声:“哪里走!”右拳迅捷无伦的迎面击到。
但听砰的一声大响,寂禅身影一闪,从旁掠了开去,如相刚猛至极的一记杀招却击在了一株松树的树干之上。那松树干粗枝繁,亭亭如盖,须以两人合围,但在如相重拳击打之下,松针也止不住簌簌而落。
如相一怔,正待回身反击,猛觉身子一紧,一双手掌已抵在了后腰“命门穴”的周遭。只听寂禅说道:“承让!”双掌松开,飘然而回。如相转过身来,心中万念俱灰,叹道:“寂禅大师武功既高,智谋又远胜在下,少林绝学好生让人佩服。”寂禅知他输得心有不甘,微微一笑,也不置辩。在交手的一瞬时间,他便知如相的武功偏进刚猛一路,若是以硬碰硬,三五百招之内难以取胜。他是有道高僧,在武林中位望尊崇,当着天下英雄之前,倘若让一个金人手下的武士与自己相持如此之久,颜面何存?不得已之下,他只得示弱敌,出其不意以计制胜。
那金国员见己方两位高人连遭挫败,再斗下去殊无意味,轻咳几声,说道:“少林武学天下闻名,众位高僧更是英雄了得,咱们后会有期。”抱拳一礼,带领一众武士转身离去。
寂闻方丈待众人身影隐没,朗声说道:“今日天下武林同道光降敝寺,洵是盛会,且请众位英雄稍坐片刻,待敝寺奉上斋饭,一尽地主之谊。”众人哄然道谢,团团散开,自觅所在席地而坐。过不多时,便有寺内积厨僧侣挑担引车,在山门前大开素筵。寂闻方丈自接到讯息之后,便广邀武林同道,共商御敌之策。他原料想正日子各派名宿云集,须接待的宾客自非少数,可是万万也没有想到来者竟会有千人之众。少林寺僧侣虽多,然而要开一顿千人大筵还是忙了两个多时辰。
先前说话的那青年并无同伴,一早他在山下饭店打尖,从闻讯赶来的江湖豪客口中得知,少林寺与金国武士要有一场拼斗。他素来喜爱热闹,左右闲暇无事,于是跟随众人一同上得山来。等到两场比拼草草收场,天已日中,不觉腹中饥饿。他不是武林中人,与会的豪杰自是一人不识。眼见送饭的僧侣络绎往来,一时间招呼不到自己,便自行上前接过一份斋饭,踱到一株古柏之前,独自吃了。吃过饭,不知下站落脚何处,茫然之间,望着远山怔怔出神。
忽听身后脚步之声轻捷,跟着啪的一声,耳边疾风响动,似有软鞭之类的物事兜头击了下来。那青年身无武功,殊乏应变之能,危急之中身子一倾,虽然避开了头颈要害之处,但肩头还是着了一鞭,只感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他站起身来,正待发作,却听格的一声娇笑,一个少已站在了身前。那少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穿一件淡绿衫子,手中握着一条软鞭,两点星眸漆黑明灿,容貌俊已极。
那少见他一张俊脸胀得通红,吃吃笑道:“哎呀,男子汉大丈夫,这就要生气了么?”那青年无缘无故吃了一鞭,好不气忿。听她这么一说,又见她是一个孩,显然并无恶意,满腹怒气登时难以发泄,沉着脸道:“你这姑娘好生无礼,你这么打人,难道人家不会痛么?你父母在哪里?怎么也不来管教你?”
那少秀眉微蹙,道:“我爹爹妈妈都让金国人害死了,我义父在少林寺做和尚,没空管教我,你要代他们来管教我么?”那青年一怔,心想这孩身世凄惨,竟也与自己一般,不心下歉然,说道:“在下说错了话,姑娘别见怪,我给姑娘陪不是了。”说着长身一揖,甚是诚恳。那少嘻嘻一笑,道:“我这么打你,难道你不会痛么?”她学着那青年的口吻,眼中满是狡黠之。
那青年见她容既,又天真可人,对她大增好感,说道:“姑娘爱闹着玩,打一下又打什么紧?”
那少眼波流转,道:“你不着恼了么?”那青年道:“在下没见到姑娘之前,只道是那些江湖汉子所为,是以着恼;看见姑娘之后,才知原来是天上的仙子下界。在下凡夫俗子,得蒙姑娘见爱,荣宠之至,因此又不恼了。”那少听他夸赞自己,心窃喜,笑道:“哎呀,你这人嘴巴好甜,跟调了蜜似的。只怕见得年轻貌的姑娘多了,说顺了嘴罢?”话一出口,突觉不妥,心想“年轻貌”那不是连自己也都夸上了么?虽然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负,但如此当着一个陌生男子说将出来,也不免落下自夸自赞之嫌。
那青年正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在下负笈远游,也是直至今日才与姑娘这般年纪的子离席三尺,逾分而谈。姑娘如此数说在下,那可不是冤枉了人么?”
那少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掩口而笑,笑了一会,指着他道:“你……你……”只说了两个“你”字,忍不住又捧腹笑了起来。那青年给她笑得莫名其妙,脸上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讪讪的道:“姑娘觉得在下很是好笑么?”那少犹似风动树,直笑得身子乱颤,待喘息稍畅,才道:“你……你这人当真有趣,明明是个书呆子,却偏生学着人家‘在下、在下’的。我来教你,你应该说‘小生’或者‘晚生’,这样再遇到江湖人物,人家知道你不会武功,就不会对你动粗了。”
那青年摇了摇头,大是不以为然,说道:“我又不去招惹人家,别人干吗对我动粗?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四处游荡,虽无武功,却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这‘在下’二字,想来也还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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