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法士与女巫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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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黄昏。

  村庄里袅袅炊烟。

  慕天成将一群猪赶进猪圈,回到家中,便猛灌了一瓢凉水。

  母亲冷玉婵已经做好了饭菜,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忍不住责怪:“你看你,每天都弄得一身臭汗,赶快洗把脸来吃饭。”

  饭菜并不丰盛,但都是母亲很用心做成的,慕天成也吃得津津有味。

  冷玉婵很高兴地看着他,最后发现了他脸上的剑伤,而且脸颊也有些红肿,忙惊问:“阿成,你的脸上怎么回事?”

  慕天成原本是用泥土将伤疤掩饰起来,但刚才一洗脸便露馅了,于是实说道:“今天我们遇到了三个……士兵,好像是那丹国来的……”

  冷玉婵顿时一惊,筷子掉在桌上,“那丹国的士兵?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天成不敢隐瞒,便把今天遇到白胡子老者和三个骑士的事情都全部说了。

  母亲听完之后阴沉着脸,起身道:“随我进来!”

  里屋布置很是简陋,除了一张床铺,便是正墙前的一个神案,神案上既没有供奉神灵,也没有祖宗牌位,只有一尊半尺见长的木雕将军像以及一个香炉。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们母子二人不敢留有任何标识家族身份的东西,父亲慕青云及祖先的灵位自然也不敢供奉。母亲雕了这尊将军像,也是寄物思人。

  慕天成乖乖地随着母亲进了里屋,冷玉婵低沉地喝道:“跪下!”

  慕天成知道母亲又要责罚他了,只得乖乖地跪下,主动地奉上一根竹条。

  冷玉婵接过竹条,抽了他一下,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责罚你?”

  慕天成强忍痛楚,道:“孩儿知错,孩儿不该泄露自己的姓氏。”

  冷玉婵指着那将军像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么多年东藏西躲为了什么?我们隐姓埋名为了什么?我们甚至连你父亲的灵位都不敢带在身边又为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因为你是慕家的唯一后人!我不求你能光复祖先的荣耀,但起码你应该要好好活着,将慕家香火世代传下去。如果那丹王西铎知道我们还没死,他定然会派人将你斩草除根!”

  慕天成哭道:“娘,你别说了,孩儿错了。”

  冷玉婵忽然又问道:“你说的那个大胡子军官叫什么?”

  “好像是叫图……图尉。”慕天成答道。

  冷玉婵点点头道:“是他,所幸是他,他的确是你父亲生前的属下,不过人心隔肚皮,你父亲也去世多年,他的属下是否还对他忠心也很难讲,我们还是要小心为是,以后再有军士到此,不管是不是抓你的,你都要避开,知道吗?”

  慕天成道:“孩儿明白。”

  冷玉婵又道:“至于你说的那个白胡子老者,便是有名的苦玄法师,你们能遇上他,也真是你们的造化。你可知道,你的名字便是他的大弟子耶西所取。”

  “耶西?就是你曾给我说过的那个勾结女巫窃取英雄之石的神殿法士?”慕天成问道。

  冷玉婵叹息道:“那只是那丹国师慧伦给他定的罪名,个中缘由如何,也不得而知。”

  慕天成若有所思地道:“但一个神殿法士跟一个邪恶的女巫勾结,看来不像一个好人。”

  冷玉婵摇摇头,正欲说话,突然窗外传来一句厉声:“我爹是好人!”

  慕天成和母亲均惊了一跳,循声望去,看到了耳窗外一双愤怒的眼神。

  慕天成情不禁起身道:“又是你这个妖女,谁让你到我家来的?”

  冷玉婵颇感意外:“这是谁家的孩子?”

  慕天成道:“她是妖女,她娘是吃人的女巫!”

  窗外的女孩早已泪光盈盈,愤然喊道:“我娘不是吃人的女巫!”

  冷玉婵也忙止住慕天成道:“不可胡说。”说着开门将外面的女孩引了进来。

  女孩正是紫云,她回家后,原本想把今日遇到苦玄法师和三名骑士的事情说给母亲听,却发现母亲不在小屋中,只留下简单的字条说自己要在山中修行几日,让她自行照顾自己。紫云又失望又害怕,不敢独自呆在女巫小屋,便又回到了野河庄。在野河庄她也没有亲人和朋友,每天都是偷偷地看着慕天成他们玩耍。虽然慕天成对她凶言恶语,但她的心思始终偏向于他,慕天成开心时,她也开心;慕天成难过时,她也难过。如今黄昏时分,慕天成他们也各自回家了,紫云便情不自禁地跟到慕天成家中附近。方才听慕天成的母亲在打骂他,很是担心,便偷偷在窗外观望。当说慕天成说到耶西法士不是好人时,她才忍不住愤然回应。

  “好俊秀的姑娘啊!”冷玉婵不禁赞道,转而对慕天成道:“你这孩子,身为男儿,怎么能对柔弱女子恶语相加?”

  慕天成辩解道:“可她娘是女巫!”

  紫云委屈得泪流满面。冷玉婵又对慕天成骂道:“女巫又怎么样?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怎么有这么多世俗之见。”

  紫云既委屈又感动,嘤嘤哭出声来。慕天成见状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冷玉婵问道:“小姑娘,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

  “紫……紫云。”紫云哽咽着道。

  冷玉婵道:“刚才我们说到耶西法士,你说是你爹,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我爹……”紫云强忍悲声,断断续续地说起了一段身世往事。

  原来这女孩紫云的父亲的确是神殿法士耶西。当年那丹国师德伦为了独揽法门大权,驱逐了德高望重的苦玄法师,苦玄座下的弟子也被德伦收归,只有大弟子耶西不愿背叛师门,便遭德伦所忌,贬为神殿法士,看守战神塔雷的神殿。耶西在神殿的日子倒也清净悠闲,不料一日遇上了“黑风双煞”的女儿修若,从此便惹上了劫祸。那修若对他爱慕有加,又天性烂漫,常常戏弄于他。原本两人相安无事,偏偏半路杀出一个奸险小人曲林子。曲林子垂涎修若的美色,又嫉恨师傅德伦对耶西太好,便施了一条栽赃嫁祸的毒计,明明是自己唆使两个半兽人偷走英雄之石,却污蔑耶西勾结黑风双煞一家人盗走了神石。而当晚修若在路上被曲林子施放的血喇子蜈蚣所伤,耶西为了救修若,用嘴吸毒,结果双双晕倒。曲林子自然不愿修若就此死去,便暗中用噬毒白蚁解了修若所中的毒,然后指使两个兽人窃走了神石。而修若和耶西在生死与共之际爱意陡升,两人在毒迹消退之后,稀里糊涂地做了荒唐之事。而一大早,德伦法师带领教众来神殿举行祭祀大典,刚好发现了耶西的荒唐之状,以及英雄之石被窃。耶西和修若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曲林子布好的局,有口难辩。神石被窃,同时又与巫女行苟且之事,这让耶西羞愧难当,于是自认所有罪责,心甘情愿地被火祭而死。

  耶西死后,修若悲痛欲绝,恨不能也追随而去,却不久发现自己已经暗结珠胎,有了身孕。黑风双煞知道德伦法师不会放过他们,于是带着有了身孕的女儿修若离开了那丹国,最后流浪到玉猪国,在一个叫野河庄的地方安定了下来。安定下没多久,父亲长风便因伤势发作而死,母亲夜歌悲痛莫名,在修若生下孩子的半年后也郁郁而终。修若一直希望能生下一个儿子,好为耶西传承香火,结果是个女儿,心里甚是失望,甚至还认为女儿是个灾星,一直不很喜欢。由于她和耶西是在神殿的紫云亭相遇,两人还经常在那里夜观紫云星,巧合的是,女儿出身那晚,紫云星突然陨落,从此天上再没有了紫云星的踪迹。修若的母亲夜歌高兴地说这女婴是紫云星转世,便为之取名为紫云。

  修若的心爱之人和父母都是因为德伦而死,便立誓一定要杀了德伦。但她武功和法力太弱,如何是大法师德伦对手?为了复仇,她不顾一切地修炼阴毒的巫术,整日沉迷在仇恨与黑暗之中,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尽管耶西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她变成女巫,但为了复仇,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好在她没有让紫云也去做女巫,她知道那样做耶西做鬼也不会原谅她的。

  冷玉婵连听带问地终于大体弄清了紫云的身世,高兴地道:“阿成,你和紫云其实有很深的渊源,你父亲和她父亲,生前都是很好的知己,所以在你的周岁盛宴上,你父亲专门派人请她父亲耶西来为你取名。”转而又叹息道:“可惜你们都失去了父亲,如果你们的父亲大人都还活着,看到你们,该是多高兴啊。”

  紫云没出生父亲便已遭难,从来不曾体验过父爱,但听冷玉婵如此一说,心中顿时感到了阵阵暖意,更觉得自己与慕天成亲近了许多,高兴地又落下泪来。慕天成仍然默然无语。

  冷玉婵拉着慕天成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孩子,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能看他的相貌衣装,甚至一个人的言语也不大可信,路遥方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是不露声色,其遑遑之言看似君子,实为小人。女巫也好,法师也好,他们的好坏之分,不取决于他们的身份,女巫之中也有好人,她们会治病救人,法师之中也有小人,他们为了一己之私,而祸害他人。”

  慕天成似懂非懂地听着。紫云道:“没错,那大法师德伦便是坏人,是杀我爹的仇人。”

  冷玉婵忙道:“紫云姑娘,这话在外面你千万别乱说啊,还有你的身世也不要再跟人说起,小心惹来杀身之祸。那德伦法师是那丹国人人敬仰的国师,你不能因为他对你父亲施行火刑就仇恨于他,他也是秉公执法,不得已为之。”

  紫云神情愤怒地道:“反正他是杀我爹的仇人,我恨他。”

  冷玉婵见紫云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仇恨,心中不免担忧,喃喃自语道:“仇恨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你以为这种力量会让你变得强大,其实只会让人更加脆弱,你以为仇恨能助你击败仇敌,但结果却会摧毁你自己。”

  紫云和慕天成都一脸懵懂地听着,这话听起来和今日白发老者说的有几分相似,但同样地令人困惑不解。

  冷玉婵问道:“你母亲现在何处?我想见见她。”

  紫云道:“她离家修炼去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害怕,所以出来了。”

  “可怜的孩子。”冷玉婵拉过慕天成和紫云的手,道:“阿成,你是男孩,我希望你能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好不好?”

  慕天成看了一眼紫云,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冷玉婵又对紫云道:“从此以后你就不孤单了,我做的你的干娘,阿成便是你的干哥哥,如何?”

  紫云高兴地点头,叫道:“干娘。”又转过去对着慕天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阿成哥。”

  慕天成浑身激灵很不受用,道:“到了外面不准这么叫我。”紫云黯然低头称:“是。”

  “好了,”冷玉婵如释重负地道,“紫云还没吃饭吧,过来一起吃,晚上你就住干娘这里了。”

  慕天成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对紫云瞪了一眼,紫云则吐吐舌头跟他做了一个鬼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