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儿!福儿!给我拿椅子来!”进了门他就喊。
我大姥娘和大马娘以及靠儿正在厨房里做午饭,听到喊声,我大姥娘便捣腾着小脚奔出来了,“福儿跟着二仁下地了,我去给你搬吧。”我大姥娘说,“你要藤椅呵,还是要太师椅呵?”
我姥爷却愣愣地半天没有反应,好一会了才说:“拿藤椅吧,我想在枣树底下躺一会儿。”
我大姥娘把藤椅搬出来让我姥爷躺下,顺便也在旁边坐下了。我大姥娘说:“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又生气了?事儿就这样了,你还生这个气咋呀?鸟往亮处飞,事儿往好处想,亏吃了也就吃了,咱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奏什么呢,你就把心放宽点吧。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可不能再生气了。”
我姥爷闭上眼长叹一口气,接着眼泪就下来了。他说:“福儿娘,道理我比你还明白呀,可是这不是小事呀,你让我怎么把心放宽呀。”
我大姥娘也流起了泪,说:“不管怎么说你也得把心放宽点呀,要不怎么治呢?你是这一家子的主心骨啊,你要把身子折腾毁了,我们依靠谁呀?”
我姥爷摇了摇头,再也不吭声儿了。他在想,女人就是女人啊,不管什么事想得都是自己。
半个月后,刘家的修坟工程结束了。完工的同时,刘南斋也把父母的尸骨迁来了,整个仪式与给刚刚死去的人送葬毫无分别,纸做的楼台亭阁车马仕女几乎摆了半块地,两套鼓乐队分列两边,上百人披麻戴孝嚷嚷而哭,其热闹程度在本地几十年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周围村庄前去看热的人达到了几千人,只有四门洞村没人去,他们都知道刘家的这块墓地是夺得庄家的,如果他们去看热闹,那就是对庄老爷的不敬,是往庄老爷的伤口上撒盐。有些不懂事的孩子是想去看的,但是他们的老子娘却给了他们严正警告,谁敢去就砸断谁的腿。
漫天的纸灰如黑雪般飘落在观看者的头上,但却没人感觉的到,因为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自己的身体,而在那些装在纸厨纸柜里的大量祭品,纸物烧过之后,那些诸如鸡鸭鱼肉馒头水饺油炸丸子之类的东西将会被丢弃,他们紧盯着,就是为了到时候尽快出击以便多抢些回家让老老少少犒劳一番。那个时刻在他们等了很久后终于到来了,当鼓乐班子停止了哭丧调的演奏,当刘家的人慢慢走出坟地的时候,围观的人一声呼喊,便如脱缰的野马迅猛地向前扑去了。他们互相推着搡着哭着喊着叫着骂着,使整个刘家的坟地里如同发生了一场自天而降的骚乱。
而此时,我姥爷正在床上躺着,陪伴他的是我大姥娘庄于氏和大马的娘米子。我姥爷斜歪在床上正用自己的另一杆烟袋吃烟,正午的阳光从窗户上打进来照在了他那双发了旧的鞋子上,屋顶上不知是老鼠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几缕灰尘就如雾雨般撒落下来落到了我姥爷的身上。这情景让我姥爷想到了两个字──落败。
我舅福儿走进屋来,细瘦如竹的身子往床头上一靠,说:“爷,操他娘刘南斋家今日迁坟弄得好热闹啊,那么多人去看,咱村的二年那个私孩子也去了。别人都没去的,就是他去来,他娘那个B的他能吧,你说!”
我姥爷一时没有吭声,我大姥娘就拉了脸说:“往后说话嘴里干净点!你这是跟谁说话呀!嘴里不干不净的。跟你说了多少回啦,怎么就是没记性呢!”
大马娘也说:“就是啊,跟老的说话得有模有样规规矩矩的才行。”
我姥爷在床沿上磕磕烟袋,沉着脸说:“福儿,你怎么知道刘家迁坟热闹的呀?你又是怎么知道二年去看热的呀?嗯?”
我舅立时一怔,嗫嚅了半天才说:“我到双龙岭上站着看了。”
我姥爷嗖地就把烟袋打向了我舅,“操你那娘你都去了,你还骂人家二年去,二年是个傻子,操你那娘你也是傻子?”
我大姥娘和大马娘也都说,就是呀,别人去看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去看呢,你傻了?还有脸回来学呢。
我舅说:“我不是想去看看有没有咱村的人吗,要不我能去?我能那么不知道好歹?”
我姥爷就骂:“操你那娘你不用找借口了,你是个什么品性我还不知道吗?行了,去看看你来庆在家没,在家的话把他叫来,我找他有事。你也一块回来啊,可别又跑着玩去了。”
我舅答应一声,赶紧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