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芷依旧记得她第一次坐火车去广州时的情景,火车到达徐州时她才醒来,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天也已经暗下来了,隐约可以看出路边麦子被夜染成的墨绿色,车厢里的灯亮起时,外面像一布黑色的布,什么都看不出来,在车窗上只能看到她自己的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睛特别亮,也许里面有泪吧,因为她当时在想:我离开我爸爸妈妈已经很远了,我已经到了徐州了。她对徐州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她突然觉得火车又倒回去了,后来她才知道,它是在徐州换了车头。然后就是过贵州时,全都是山,很高又很多,放眼望去,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高,火车在中间穿梭时,感觉那山体要倾斜下来,还有面积不一的梯田和水稻田,然后就是隧道,火车从一条隧道出来后又马上进入了另一条隧道,进入隧道的那一刻,灯光立刻亮起来,被黑暗包裹的灯光不再刺眼,是一种暖光。出了隧道之后偶而也会看到从另一条隧道快速踹出的另一列火车,以非常快的速度在超越着她们,坐在火车里,你根本就感觉不出它是一列特快列车。最后是东莞了,因为接近广州了,天气已经进入了明显的南方气候,强烈的阳光还是透过窗帘钻进来了,蒸发的空气都有点干燥。一路上看到很多香蕉树,大大的叶子像芭蕉扇,很多如热带植物一般的树木。火车晚点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进站时才觉得空气有点凉爽,一下火车之后扑面而来就是广州的一般热浪,那时候给她的感觉是:空气都是热的……接近三十个小时的车程,她只记住了三个地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睡觉了。再后来的那一次回家,她压根就不会去看到了什么地方,因为有柏华在身边,她只负责睡觉了。只是那一年过年回家时,觉得时间太慢了,刚出东莞东时,她就觉得热得不行了,因为是临时加的列车,没有空调,虽然是冬天,她也只穿了一件在春天时穿着长袖T恤,但还是觉得受不了了。也许是人太多的原因。任她怎么睡,火车还是慢得要命,醒来问一下,到了九江,再醒来问一下才到南昌,还没出江西呢。到安徽时是第二天的一大早,已经觉得有点冷了,寒气透过车窗渗进来。大概是早上五点多钟,柏华就在看窗外的晨景了,她看了一会儿后,又继续睡觉了。在青岛下车时,差不多晚上八点钟了,她已经换上了毛衣,戴上了帽子,刚下火车并不觉得怎么冷,只是站得久一些就受不了了……
真正立在广州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种无所事事的眩晕感。林立高耸的楼房、拥挤的交通,攒动的人流……,她有一种坐井观天的感觉。虽然也同样踩在结实的柏油马路上,但她觉得自己是呆在井底的。因为周围的空气很稀薄,林立的高楼像一片参天、茂密的竹林,给人一种压抑呼吸道的窒息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窒息感逐渐变得微弱、淡薄。只是林立的楼房偶尔仍会强烈的唤起她那种坐井观天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清醒的知道: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清早泥土和露珠沁人心脾的清新,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一股暖暖的汽油味。交通拥挤时这股暖流变成灼人的微烫。来去匆匆让嗅觉很难接受。
柏华以长者的身份向她言传身教:要在这个满大街都是女人的地方获得一份好工作,你就必须让自己成为**。柏华不是**,这是显而易见的。不仅可以从她从事的职业中得出这一结论,其实她的长相也都在不厌其烦的做着解说。两个好朋友每天晚上在被窝里讨论着**秘诀,还有大街上罕见的帅哥。这样的时刻让有些清贫的生活涌动着鲜活和快乐。这让善芷后来想起来时,常常觉得两个人是幸福的,而一个人即使快乐,也被房间的寂寞舔舐的所剩无几。
从善芷的五官分析,是属于小巧型的。凑在一起恰到好处地散发出一股秀气,但最让柏华不满意的地方是她的眼睛。这成了她有力的辩题和改造工作中的一个难点。
“啊呀,善芷的眼睛怎么这么小?”
她常常这样杞人忧天的向上帝发问。善芷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眼睛小,她一直对自己的长相很有信心,包括那双让柏华头痛的眼睛。柏华总是这样忧国忧民,尽管她的眼睛还不如善芷的大。柏华在和善芷成为好朋友时,她对善芷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第一眼见到你时,觉得你这个人很难相处,眼睛里似乎有种苛刻的目光,即使笑的时间都很尖锐”
“现在呢?”
“人不可貌相嘛,现在连哭的时间都那么有诚意。”而对柏华的所有担忧,善芷都不以为然,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会努力拥有一切,因为我是江善芷”
七月初时,善芷去一家公司面试办公室文员。与其说是“面试”不如说是“报道”。因为柏华已经靠她强有力的政治手腕帮她打点好了一切。她只是按照柏华吩咐的来走一下过程,顺便证明一下柏华那句“生死天注定,有我没问题”的伟大座右铭。工资也许是广州市最低的——月薪800块。但对善芷来说已经很满意了。她的计划实现了第一步。
事实并不是她想像的那样——有了工作之后 ,就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构思她的小说,晚上下班可以看看电影,充实一下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她的工作更像一个列车上的勤务员。端茶倒水、打扫卫生都由她一人来承包,更重要的是即使她怎么努力去做,同事总会适时从某个地方拎出一个不是错误的“错误”,让她在生气的同时更多的是对自己失望,对学历的失望,对自己头脑的失望。因为对文字的敏感,所以她对生活也有同样的敏感度。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生活的感性者。所以,她总是能很容易的陷入坏情绪的困扰中而不能自拔。有时候,这种情绪是莫名其妙产生的,但这种消极并不会影响她,反而有某些时候会成为她的一种动力。就如,她渴望她小说中的人物生活,羡慕他们的命运,但她却什么都不具备,这既是一种困扰,也是她对日后生活的一个样本。
千疮百孔的工作也让她知道了勾心斗角。柏华告诉她“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信心十足吗?做什么事都存在竞争。我更想去做部门经理,我没文凭啊!善芷,勾心斗角是不可避免的,一开始就圆滑一点,等你有了工作经验和实力后,你也有牛的资本啊!”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也并不是真的在意。只是感到郁闷发泄一下而已,没想到柏华会这么激励的评判。勾心斗角其实也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即使在高中那么繁忙的学习中还有帮派之争呢?其实善芷是深谙其中的游戏规则的。在这个游戏中,她应该算是姣姣者了。因为她够聪明,这是大家公认的。有时候,聪明是一件让人头痛的事。“枪打出头鸟”就是这个意思。善芷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和傲气让她理所当然地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
跟柏华分开是在一年之后。善芷一直都不明白错在自己还是在柏华。但善芷觉得更大一部分在于钱。只因她们都没有钱才会分开。这件事让善芷第一次尝到钱的重要性也真正理解了那句老话:谈钱伤感情。因为没有钱交房租,两人不得不搬到各自公司的宿舍里住。当柏华打电话向善芷借生活费时,善芷仅仅只有六十元,善芷不得不向自己的同事——柏华的女朋友挪借。而她的好朋友出于对自己权益的保障,没有盲目地将钱借给她,并且将这件事上报给了柏华同父异母的姐姐。一件小事被吵得沸沸扬扬。善芷后来突然明白:柏华当时生气也许只是因为一时的面子问题。
这件事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善芷知道柏华住的地方,但她不愿去找她,她一直都在生气:自己辛辛苦苦借到钱,大清早给她送过去,她却让她的好朋友还给了她。并且,她跟她的好朋友说“我根本不缺钱用”这样一来,让善芷在她的同事面前成了不折不扣的骗子了。
二十岁的下半年,日子过得空洞乏味。错综的勾心斗角,凌乱的工作,失去朋友的落寞,让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有时候她觉得时间散得七零八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这样无所事事的夜里,她还是会回过头躲在被窝里想那个破败的家。像高二一样躲在被窝里流泪,不知是痛还是恨。
她想起小时候她爸爸打她妈妈,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在屋子里,他父亲将他母亲推到墙角,用巴掌一个劲地扇。她依然记得她妈妈那时的尖叫,可能很疼。母亲披头散发地倚在墙上,哑着嗓子无力的哼着,像一只鸡。她当时拉着她爸爸,歇斯底里的哭叫着“爸爸,爸爸,爸爸……”善雪坐在床上,也许是害怕,只是坐在那儿一个劲地哭“爸爸,爸爸……”另一次是在院子里,他抓着母亲的头,向门上直撞,因为她母亲要逃跑。她现在一直都怀疑妈妈的头痛是被他打出来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