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服务行业没有地方势力扶持是不可能经营下去的,弘燕燕在莱州和青州选定的两个合伙人刘靖和王经世的代表即将到访桃花坞,这两人都是一州的地头蛇,土豪地主,刘靖还是私盐大贩,若是合作愉快,那么不但“天上人间”,便连桃花坞的生意也会大大拓展。
合作是讲实力的,刘王两人可不是饭不饱肚衣不裹腹的山贼,也非登州目光短浅的小地主,三方会谈对现时的桃花坞无疑是个挑战。
但是当黄明晰提出加入“三方会谈”,为坞努力的时候,却遭遇弘莺莺等人一致反对。
她苦口婆心地说:“岛主切不可出面谈论商事,以免为儒林士子讥笑。”
黄明晰不以为然地笑了,说:“腐儒之语岂足信哉!”
“岛主该知道行商第一要事便是名声!一个好的名声于桃花坞有不可言喻的好处。”弘莺莺怒了,道:“你现时作为程学究的弟子,有程门子弟之正统,声势日威,是登州有名的才子,也是我桃花坞的一面生招牌,切莫要自毁墙角,枉奴家一片辛苦!”
黄明晰对弘莺莺在这方面的坚持也有点愕然。兴建桃花坞以来,黄明晰因为自己一直做得是管理人员,并不插手销售和采购事务,更着重发展规划和人员培训,组织管理和财务监督方面的工作,尤其是对基层和中层雇员的识字认数的扫盲教育最受人称赞。程老夫子称“其行事虽偏,然其心甚正”而接受他的做法。
“难道你信不过奴家的能力?”弘莺莺再加一把劲儿,“若在‘天上人间’项目,我们掌握了建筑图纸、人员培训、还有美容药物方面的优势,亦即掌握了主动权。
若说势力,我们和神宵宫的关系,还有现时遍布齐鲁之地的桃花商行,都不容小觑。到时再让他们在保安寨参观参观,杀杀他们的煞气,事情便好办了。
据燕妹透露,他们更多的是想在白糖和菜籽油上面捞点油水。我们资金人手不足,也欢迎他们加入我们的体系当中。”
“很好的分析!”黄明晰讪讪地点了点头,说:“莺姐你随意吧。我乖乖地著书去。”商人在宋朝的地位比历代都高,但声誉上仍被视为贱业。
士、农、工、商,作为儒生若是经商,想当然是误入歧途。虽然黄明晰在程老夫子门下受教时间不长,但程老夫子的厚爱却是人人皆知,而他的短篇故事、《加勒比海盗》、《白蛇传》等等早是流传四方,的确有一份不大不小的名气在。弘莺莺顾忌他清誉有损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他也不会轻易低头,很快拿出了别致的解决之道,随着桃花坞的日渐繁荣,他的《格物学》终于要推出来了。
“格物”一词出自《大学》。《大学》原本是《礼记》中的一篇,据说是秦汉之际的荀子后学所作。宋时将这一篇单独抽出,独立成书,即是与《论语》、《孟子》、《中庸》并称的“四书”。
《大学》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明明德”、“亲民”、“止于善”为儒生追求的人生最高目标。为此,则需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一个修炼的系统。出凡超圣,始于格物致知。
程颐说:“格犹穷也,物尤理也,犹曰穷其理而已也。”格物并不是为了认识万物,而是通过认识万物穷究万物之理。程颐说的“物”,上至天地,下至草木,包含人心,都是需要“格”的。“凡一物上有一理,须是穷致其理。穷理亦多端:或读书,讲明义理;或论古谈今人物,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皆穷理也。”
在程颐的“格物穷理”之上,黄明晰在《格物学》提出“格物”的目的在于“致知”,即是获得、扩充、完备自己的知识。这一点与后世的朱熹论点相同。
不过,朱熹说:“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为尽也。 ??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
如同禅宗说的“开悟”,使自己的心突然明亮起来。这种理论到明朝,由王阳明发展成为“心学”,越来越趋向虚无缥缈。
黄明晰写道:“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可明心知性,并据之利万民矣。”他主张“格物致知”最终的结果是“用自己学到的知识为万民造福。”而不是单单是自我修身。
程颐对于物如何格,理如何穷,没有作出清晰的解释。后世朱熹则主张格物有三方面:其一是“即物”,即接触事物;其二是“穷理”,即研究事物之理;其三是“至极”,即对事物之理要穷至其极。他说:“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这是一个完整的格物过程:接触,然后研究,最后明白事物之理。
不过朱熹这种格物论说的是用感性的思维思考生活的意义,最终停留在哲学的范畴,这是儒家的局限所在。
“若用力之方则或考之事为之著,或察之念虑之微,或求之文字之中,或索之讲论之际,使于身心,性情之德、人伦日用之常,以至天地鬼神之变、鸟兽草木之宜,自其一物之中,莫不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已与其所以然而不可易者。”
简单说,就是草木鸟兽变化都有它的道理,这是“所以然”;正如社会必须有伦理道德,人人都必须按伦理道德生活,这是“所当然”的事。
儒家学说根基在于“如何做人”,最终由一个人的如何做人推及整个社会如何做人。
黄明晰对格物致知分为了两部分,一个便是借用朱熹的主张,那是传统的修身养性式的偏向“内圣”的做法,并从中添了不少积极入世的言论,使得“吾心之全体之用无不明矣”,“由是善天下”。另一个则驳接现代科学理论,提出一个可以济世天下的外王学说。
“以数字为工具,以实验和逻辑推理为方法,展现花开花落之本质,日升日落之天理,人体生死之奥妙,以致于利用万物之理反馈自己,惠及黎民。”
他建议将工、农、商三业之民教化提升为“儒工、儒农、儒商”,使“儒农者研究农作物生长之理,以致粮食产量加倍,百姓足食”,使“儒工者制造机器巧物,以致黎民节省气力,衣物用具丰盛”,使“儒商者钻研理财之术,既能因利而使自己富裕,亦能使民众家国财运亨通,兼善手下员工和地方百姓”。
“三儒不同普通农、工、商,他们穷物究理,利己利民,此与神农尝百草黄帝造车舟之举,孔圣所赞的管仲之能并无二致,均可视为仁之做法,于此吾敬称之为‘学者’。”
原本黄明晰只将格物学只是物理的别称,但读了几次程老夫子赠予的二程遗稿之后,他又写了一篇商论,和一篇以大概或听说的形式论及的农作物嫁接杂交技术“农论”,将两篇和原本就已经写完的数学、物理、管理学等方面的内容通通收录进《格物学》之中。
他在序言中只写了一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格物致知一说是理学的做人方法论,这个时期提出不久,还在研究阶段,直到南宋朱熹才集其大成。黄明晰此时著作的这本书既继承了二程要义,并加以细化,又有推陈出新,使之成为一套可行可学的系统理论,而其中的商论、数学、物理等知识更加直观实用。
程涵接到黄明晰的新书,读了十天才将书本还了回来。黄明晰拿来一看,书皮上原本用铅笔写得不怎么好看的字体旁边有一行工整字体:“黄子实学”。
黄明晰一笔一划地看了许久,喜滋滋地笑了。翻开书页,里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注解补充,于黄明晰薄弱的内圣学上作了相当的补充,让原本十分单薄的内容充实饱满起来。至于驳接的科技内容,只有寥寥数语,不赞不贬。黄明晰知道老夫子的意思,因为两人早在学术上“兼容并蓄”原则达成一致意见。
“阿爹这十天可过得不好,大半夜也不睡,睡到一半也猛的醒来,翻身拿出你的书或细品或做注。我这辈子还没见他这么兴奋过。”今天程纳没空,书是程玉娘送来的。她现在很忙,弘莺莺主管财务司长官后,她便是副手,作为第一届的政府组织,她们需要将桃花坞的财政管理整理出一个具体且能够自我完善的架构,并流传下一届,乃至于后世。这是一个需要严密思维的工作。
“老师可要保重身体!”黄明晰感激地道,“他可有其他交待?”
“阿爹说,东邪文理深矣,其中标点符号也用得方便,心思巧妙。唯文章直白如同山野平民的粗言,其字体更是有如鸡刨泥土,目不忍睹。”程玉娘掩嘴笑道。
黄明晰呵呵傻笑,他的书都是白话文,铅笔写的字,被老夫子这种修炼了几十年书法的大家眼中,当然是不值一看。
“阿爹正在整理这一年来论道大会留下的稿件。你知道,明年就是大考之年,他需要让朋友同道知道门下出了多少杰出弟子,算是个私下里的敲门砖!”程玉娘说,
“明年就是大考啊!”黄明晰拍掌道:“难怪那群小子这么排斥我,原来是我抢了他们的风头。”
程玉娘抿嘴一笑道:“黄大哥太出色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只看在你怎么让它实现。”黄明晰道:“不过我很喜欢他们被我逼得缩成一团,整天都想着怎么辩倒我的样子。”
程玉娘道:“可是你不觉得人言可畏么?他们都不喜欢你在背后议论你的那种感觉 ??”
“妹子,人类本就有欺弱怕强的习惯,你越顾忌他人的话,你越是软弱,别人就越是喜欢欺负你,打压你。”黄明晰道:“这个时候,你无须做任何妥协,你只需活的比他们更好更快乐,你要比他们更强大,他们就不得不反过来奉承你。”
“正如你以前说的‘走猫的路,让老鼠去说吧。’”程玉娘笑道:“当初他们一口一个番子的叫,现在可叫不出口了。”
“没错。宠辱不惊是强者气象,不是说你出身非得比他们好,做的官非得比他大,你只要知道你有自己的长处,你为之骄傲,何须向他人低头。”
“可是,如果不合伦常 ??做了错事呢?”黄明晰没看到,程玉娘此刻镇静的表情下娇躯微抖,两拳紧压。
“我对纲纪伦常一说保留意见。”黄明晰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玉娘可知人有三种真性情?其一,谓之亲情,父之所以慈,子之所以孝,兄之所以友,弟之所以恭,均源于这种人之天性。其二,谓之友情,同道志合,君朋党友,此乃人之天性。其三,谓之爱情,男女之合,白发齐眉,相濡以沫,此乃人之天性。这三种感情至真至纯,不因任何规矩而损之。
孔儒倡礼,目的是以礼来引发人之纯真感情,而非以礼来扼杀它。历代腐儒,无不喜欢本末倒置,人云亦云,可笑可笑。”
“玉娘,如果事不合于纲纪伦常而合于此三种纯真感情,我认为无须羞愧。”
程玉娘神思恍惚,好不容易回神,鼻子酸酸的,她连忙转过话题,道:“倡三儒,立学者。阿爹虽然不赞同,但是仍是很感激的。”作为一个传统的儒士,程纳永远都是老夫子心中的痛,黄明晰知道要老夫子改变观念很难,只望桃花坞的发展能潜移默化,使他不致于抵触。
程玉娘续道:“只是,此点恐不为时人接受,明天的论道大会你最好有受诸秀士诘问的准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