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天下文人的圣地,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在燕京里那个貌似恢弘的宫殿里争得本就不多的一席之地。但或许,随着皇帝的出征,大陈现今真正的权利中心应该在前线。但燕京的繁华是什么也掩饰不了的,依旧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总有那许多的人啊,茫茫得奔波着,却是那么一张麻木不仁的脸,呆滞的目光总是盯着那粮食的价钱,偶有几个闲钱的,就坐在那茶馆里,和着那细细的秋风,一起喝去肚子里去,而终于在这细风找到了一丝安慰感,是的,还有那么一些人,只能喝这单调的细风,他们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是坐在这里喝茶聊天了。
当然,现在的话题是离不开前线的战斗的。他们各自无聊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而其中的内容与真实相差了多少,那自然是无人知道,这个说,那个某某某将军如何如何英勇,杀了多少敌人,那个某某某谋士,多么多么厉害,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战略所指,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于是乎,那么多或许军中本不存在的人物也被传得神乎其神,有些竟然在这些捕风捉影之中成了胜负成败的关键,更有甚者,是成了名族的英雄,只要有人津津有味得听着,便会有人绘声绘色得讲着。讲着那么许多大家不知道的,又莫须有的故事,于是一个又一个的英雄在人们的嘴下产生,一个又一个的感人传奇在明间流传。
“迷梦记”是燕京南郊的一个茶楼,他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红火着,那里有专门说书的先生,而现在正在讲的就是此次南征的故事,故事的题目叫“竹小将一叶孤舟床龙穴”,讲的是这次南征期间,就在竹小将和几个战友渡江刺探敌情时,被敌军发现,然后敌军万箭齐发,如此云云,最后在撤退时,竹小将如何指挥,如何调度,如何如何戏耍于敌军,最后成功撤退之后,发现有一个战友的尸体留在了对岸,然后说一些人是我带出去的,我就要负责将他带回来,带出去几个人,我就要带回来几个,无论死了还是活着,我都不能让他留在异国他乡,如果此行有什么意外,就让自己的尸体也留在那里陪他,然后再渲染一下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氛围,再上演一段英雄托孤的话,表明一下自己英雄一去不复返的决心如此云云。再说他是如何如何英勇,如何冒着那万千箭矢,最后在对岸战友的热泪之中找到了同伴的尸体,再冒着怎样怎样的危险将同伴的尸体运回了对岸,最后发现,他的身后竟是插着一支长箭,最后又死在了同伴的怀里。
说书的当然是说的绘声绘色,说得好像确有其事,那自然是骗来了听众的一声长叹,一抹眼泪,一丝怜悯,旋即,又施施然了,大声吆喝着,喊着小二,上茶。品了一口,又不免叹息一声。
而就在这热闹的茶楼里,仿佛有那么一个并不和谐的因子,那就是“迷梦记”里的小厮,那个佝偻着腰,双目无神,仿佛个子也异常矮小,那一高一低的脚并无悬念得一高一低得走着,而每次,他总是努力地像顾客展示着他的笑,只是,那仿佛是世上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可悲的笑了,那长满麻子的脸,紧紧地绉在一块,肥厚的嘴唇在艰难的挑起后形成了一个斜三角,而露出的牙齿又黄又黑,一看之下就知道,那必定是满嘴的口臭。
只是,这里的老板依旧雇佣着他,但没有人相信那是老板的仁慈,因为他耐打,或者说,他很耐打。他曾经被人当作发泄的工具,当了整整一天的人肉沙包,可是,第二天,他依旧是拖着那一高一低的脚,毫无悬念地一高一低得走进那个依旧热闹的茶楼,依旧是艰难着笑着,露出那满口黑臭的黄牙。
他狼狈得走着,人们总是喜欢在他的后面指指点点,看着他那行走的狼狈样,然后发出那哄堂的大笑,再者,他又会不失时机得摔倒在众人的视线里,然后,笑声更盛了,仿佛要将那屋顶也掀翻了。
有时,他整天也不摔倒一次,然后,众人便又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心里好像总有那么点空落落的。然后,看到他一瘸一拐,慢悠悠得走来,又马上释然了,是的,今天他好像还没有摔过,他还没有痛苦过,而众人也还没有因此大笑,因此开心,然后就有人在他上茶的时候假意将脚伸出来不及收回的样子,然后,他就真的拌了上去,随着那滚烫的茶水,一起摔倒在地上,“碰”的一声,茶水摔了一地,而众人终于笑了,心满意足得笑了,看着他那卑微的神态,然后发出哄堂大笑,仿佛得到了什么一般,因为他痛苦,所以他们快乐着。
就在他茫然得看着地上的碎壶时,那个伸脚的大汉站了起来,扯开嗓子大吼着:“这茶算在我帐上。”然后他又傻傻的笑了,仿佛笑得很开心,而众人看着他那如释重负的,开心的笑,也跟着开心起来,又是一阵笑声,仿佛要将这楼顶掀翻了一般。
茶楼里似乎并不缺少乐趣,而每次,就在那里说书的先生绘声绘色的讲着前线的故事时,他就会很认真的听着,好像真的很认真,只是在每次,听完之后,又有着那么一点淡淡的不屑,只是众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不屑,或者说,众人只是认为,他似乎听不懂这似乎并不高深的艺术。
而今天,夜幕渐渐落了下来,已是深秋,街道上似乎显得更加苍凉,那席席的秋风卷过,带起街道上一层白雾,是的,北方的天气本就十分干燥,但好像,今年的天气更加干燥了些,他记得好像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过雨了,哪怕是一滴两滴。
他刚刚从茶楼里出来,刚刚从众人的哄笑中解脱出来,但仿佛他好像并不在意这样的生活着,而现在,他就这样仰视着白茫茫的天,好像此时也渐渐黑了。
“好多的怨气,那里大概马上就要伏尸百万了吧。”他这样自言自语得说着,只是,以前茶楼里的人好像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话,大家仿佛都已经习惯得将他当作了傻子,当作了哑巴傻子,而如果他的这句话落到众人的耳里,大概也没人会理他的疯言疯语。
他就这样走在似乎有些荒凉的的街道上,这是他回家的路,他的家好像很远很远,虽然他在茶楼中已经当了两年的小厮了,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住在哪,有谁会去关心这样的人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只是,他的家好像离这里真的有些远。
他的家在燕京之西,不,应该是还要西边一些,好像早已经出了繁华的地段,不,或许说,已经出了燕京的地段了,那里是燕京的边缘,是燕京与凉州的交界之地。只是,那里好像离燕京的西郊起码有八百里了吧?是的,他就是这样,每天往返在着八百里的路途中,只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迟到过,每天晚上,他要做的,就是往西,再往西。
而今天,仿佛天比以前更黑了,只是在街道的旁边好像还有那么一个测字的小摊,那里还坐着个先生,黑暗好像并没有给他带了多大的阻碍,他就是径直走到那个测字摊上,看着那个有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先生,仿佛,那络腮胡子的眼睛很亮,像极了夜明珠,在黑夜中闪了闪光。他只是很平常得拿起那支笔,信手将那张纸朝自己的方向铺开,也没说什么,重重得在纸上写了一个一字。
中年人却也并不接他的纸,再黑夜中,他好像只是瞄了瞄那纸上的字,然后,眼中终于多了点别的,最后长叹一声:“往西。”
他只是微微一笑,只是笑得并不难看,微微道:“我家是在西。”
“往西。”中年人又重复了一遍。
“东望山。”他有点好奇道。
“往西。”中年人还是重复着那两个字。
东望山已经是大陈的最边境了,再往西就是茫茫隔壁滩了。据说,那是无边的狂沙,没有人尝试走过那里,所以,东望山之西还是中原大陆的一个谜。
“戈壁?”他已经有些不确定了,微微皱眉道。
“再往西。”中年人似乎已经逼视着他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然后,又将脸部肌肉放开,好像脸上的肉有些许松动,接着,就又笑开了,转身便离开了,随手将一物事扔了过去,却是大大的一个银锭,“我明白了,这是卦钱。”
“小兄弟,你叫什么?”中年人对着那身影说道。
“王谟先。”此时谟先早就消失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那声音好像从极远处传来。
秋风席卷而过,卷起了满地的尘埃。中年人搓了搓手,自言自语道:“好大一阵风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