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 ”中年人自言自语道。
“叔父,江畔风凉,我们还是回去吧。”宋树不无担忧得道。
中年人却是微笑不语,只是一只手落在背部,如有若无得摸着背上的长弓,眼神却有些迷离了,只是瞬间有恢复了常态,和着这无边的雾气,倒是很难看出他眼中的氤氲来。只是这长弓却是有些诡异,有弓身无弓弦。然后中年人又仰起头来,仿佛要将这无边的雾气装入胸中,又不无忧伤得叹了口气:“或许她是不会回来了 ?”
“叔父 ???”宋树悠悠得叫了句。他知道,叔父此次出山,却不是南庙指派,只是自己的要求,他要泄愤,那股憋在胸中的闷气,那股在胸中已经憋了十来年的闷气,那股已经在胸中酝酿了十来年的闷气,渐渐得,闷气开始变质,变成了怨气,继而就是无边的恨意了。而也正是这股恨意,让叔父的境界就滞留在这个层次,而这一滞留就是十年了。
“她是确乎不会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她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中年人又是一叹,随即,目光凌厉,仿佛一柄利剑,深深刺过这无边的浓雾去,穿越了这漫漫的乌苏江,直达对岸,那深深的皇帐。
“树儿,你跟着叔父几年了?”中年人转过头来,冷漠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十年了 ?这么快就是十年了 ?而十年之期也终于到了。”中年人只是看着这乌苏江,喃喃道,“当年,我们的约定也是在这里,这条乌苏之江。”
宋树也不敢应答,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十年前,他还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只知道跟着母亲,来到这乌苏江畔,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做梦都想着能有一个父亲,但他也很恨他的父亲,为什么将自己生下,然后又将母亲连同着自己抛弃,而他知道,他的母亲并不恨父亲,因为每次他问母亲,自己的父亲是谁时,他的母亲就会陷入一片迷茫中,然后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终于有一天,母亲也离开了自己,听说是去找自己的父亲了。
然后,一年后,她又回来,什么也没和自己说,只是带着自己来到了这乌苏江畔,而那时,叔父就已经在乌苏江畔等候,他当时好像是睡着了,只是迷迷糊糊得听到“这江水还是那么蓝,那么纯,只是峰弟已经不在了。”“峰弟就在这江水之下,你就把我葬在这乌苏江畔吧,让我时时刻刻守护着他,看着他,想着他。”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发自内心悲痛的嘶吼,他不能相信,这样的嘶吼竟是从人类的喉咙中发出,但他知道,这是他叔父的声音(当然当时他还不知道他是他的叔父),悲痛欲绝。
然后他醒了,他看到母亲已经倒在了一个青年的怀里,好像就要死了,当时,他对死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略有麻木的看着母亲,好像就要睡了,是的,就要睡了,好像疲惫了很多年,最后却还要疲惫着,勉强得将自己的眼睛睁开,然后,他发现,他的母亲的眼中闪现出从未有过的慈爱,而就是那个含着泪的灿烂的微笑,永永远远得应在了他的心中,那是一种震撼他心灵的力量,他的心好像从来没有那么痛过,只是,他当时好像没哭,是的,确实没哭,只是嘴角努力的拉着,却楞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红红得眨着,却没有半点晶莹。
他母亲在那人的怀里,勉强得挣扎起来,抱过他,将他放在青年人的怀里,却有些哀求的神色,可是却不见她说着什么,青年人的脸上却好像没有一点表情,仿佛生下来并是这样,不会哭,不会笑,只是冷漠得看着世事,对于天下事,冷眼旁观,而此时,终于在他的眼角出现了一点神情,有那么几分怜悯,那么几分懊悔,还有那么几分慈爱。他向她点了点头,而后艰难得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好像说几个字也是奢求:“我会照顾他的,因为他是我的侄子。”而母亲在听到侄子两个字时,终于笑了,笑得比刚才还要灿烂,好像还有些许欣慰,些许解脱,“十年,你说过了的要等十年,十年之内你不能找他的麻烦,你一定要记得,是十年,树儿就在你的身边看着你。”青年人的眼神颤抖了一下,可终于还是决然的点了点头。
母亲终于满意得闭上了双眼,而就在他闭上双眼之前,她喃喃了一句:“峰哥,我来了,你在下面不会寂寞了。”是的,她当时是幸福得闭上双眼的。而峰哥这个名字也深深映在了他的心中,是的,他可能就是他的父亲,母亲口中的那个大英雄,那个生了自己却又不养自己不教自己的大无赖,而就在刚才,他突然发现他对父亲的恨突然间烟消云散了,转而是心中空落落的,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孤儿了。然后他感到了有东西滴在了他的脸上,一摸,热热的,好像是泪,再眨一眨眼,似乎不是自己的,茫然的抬起头,原来是那个青年人,躺在了他的怀里,好像很有一种亲切感,一种安全感,还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是一种归属感,他是自己的亲人,他这样告诉着自己。
而他就这样凝视着那个人的眼睛,而眼角似乎显示着他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是的,应该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大上一两岁吧,或许是母亲的去世让他在瞬间显得有那么些许苍老了,哦,不对,是心老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他能感觉得出来,他的胸中有一股怨气,有那么一股怨气充斥着他的胸,他的胸好像并不是那么大,他开始担心了,担心他不是那么大的胸,能不能装下那么大的怨气,会不会冲撞而出,伤了自己,而后他又告诉自己,他是自己的亲人,他不会伤两位自己的。
那个青年人就这样泪眼婆娑着,就这样爱怜得抚着他的小脑袋,他感觉到,他胸中的怨气好像并不像先前那么浓重了,他突然感觉暖洋洋的,是的,暖洋洋的,遍体的舒畅,而这种感觉就来自那双手,那双似乎很大的大手,就是从那里传来一股似有似无的气息,而那股气息却似乎正被自己疯狂的吸收着,而自己的感觉也越来越舒畅,越来越迷糊,渐渐得就要睡着了,而他在迷蒙中,迷迷糊糊得听到那人叹了一口气,而后悠悠地说:“果然是这样。”可他却不知道不知道果然是怎么样。
当他从睡梦中醒来,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孤儿了,马上感到泪水要夺眶而出,可想到母亲曾经说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又立刻把眼泪玩心里藏,他不能让母亲走得不安稳,他要好好听母亲的话。
而此时,青年人终于走过来,抚摸着他的头,用一种绝对沧桑的声音道:“树儿,以后我就是你的叔父,你唯一的亲人。”他好像有一咬中唯一两字,只是,那两个在他的口中吐出好像更显沧桑了,仿佛,自己也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他只是木然得点点头,然后躲到了青年人的身后,拉着他的衣角,并没有扑上前去呼天抢地,好像他一上前,就要将母亲吵醒,就要扰了他的美梦,他至今宁愿相信母亲只是就这样睡着了。
看这他的表现,青年人欣慰得点点头,然后微笑着对母亲说,“我会照顾好他的,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我应该照顾好他的。”只是他笑的好像并不好看,很是勉强,似乎为了这一笑已经练习了很久,只是一直没有练出像模像样的笑来。
“你说十年,好,我便等他十年!”青年人突然仰天大啸,将他吓退了好几步,但他还是愣愣得看着他。
“我们走吧,回家去 ??”青年人痴痴得说,只是不知道是和母亲说还是对自己说,只是,好像这句话也练习了好多遍,只是比那个微笑好了太多,家,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可却又觉得很是熟悉,就这样被青年人抱着,而后,他趴在青年人的肩头,默默得看着后面的母亲,似乎自己好像真的流泪了,这好像是自己留下的第一滴了,母亲应该不会怪我吧,他这样想着,只是心里很痛很痛。
而青年人就这样走着,好像有点决绝,然后只是那么信手一挥,母亲便一点点消失,最后化成一缕飞灰,渐渐得往乌苏江里飞去 只听到青年人喃喃得说:“峰弟也是这样葬在这里的,我将你们用同一种方式葬在一起,但你们放心,你们不会孤独的,十年之后,我会用百万具尸体,为你们殉葬。”
青年人带着他渐行渐远,只有那幽幽的风继续幽幽得出着,还有那乌苏江的江水,无聊得拍打着江岸。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