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拒绝此地汉人入军，他过于年少，汉人打汉人的事实在他看来还过于残酷。但他更为头疼的是羯部响应来谯郡的人居然有那么多人，若真的等到他们汇集完毕，城下这支晋军能回去一成就算不容易了，这可是在赵境，晋人要面对的是起码六七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退全无固定战法，以偷袭为主的羯人骑兵部队。除非乔球是个天才将领，起码得有祖逖一半的才能，方可保住这支晋军，但石闵却不认为他有那么厉害，所以他必须去见见乔球，他想让晋人今晚立刻撤退。石闵这种想法当然不能对牟成、贾?等说明。石闵支吾了几句，也不理他们的想法，自己垂索出了城。牟成无法拦住，只能将所有战力推向城头，他心中自有疑虑，却埋在心里不说了。
晋军大营。
乔球在营帐中焦急踱步，虽然昨天在路上时又听斥候说彭彪死了，但他判断那不过是流言的另一个版本，并不在意。至今日抵达城下，看到满城皆素他才有些慌神。乔球虽没有王导的才能，但也不是个纯粹的粗人，否则太尉也不会推荐他带兵北上。此时他已经知道就算彭彪没死，谯郡的守将也已经换了他人，而且十有八九是石虎一方掌控了防务。他急忙让人去唤石聪的部下，却被告知石聪部不知何故抵达南门后立刻溃散。乔球大惊之下，立令四处征捕石聪余部，要抓几个人来问个究竟。在没得到确切消息前，他也只能命全军紧缩，布成防御阵型，并四处砍伐树木，一半做成营栅拒马，一半堆在营内空地上，只待明日确定是否要造攻城梯。此时他在营帐中如火烧眉毛，却苦思无策，正焦急间忽闻士兵来报，说营门外有一名沙门要见主帅，那沙门看上去还是个曾获罪被施过刑的晋人。乔球眉头一舒，书中常道福将带兵有贵人相助，在这如此为难的时候来一个和尚，莫非便是自己的贵人么？于是让人将那和尚带进来。
石闵入营后也微感疑惑，晋军士兵并没有要求他解下短戟，而且据他观察所得，这些晋兵士气不高，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期盼收复家园的振奋状态。入得乔球大帐，石闵更是一皱眉头，帐中只有乔球及四名亲兵将佐，真要来个武功高强的，此刻恐怕就能先把晋人主帅的脑袋割了。然而当他的眼睛一对上乔球，立刻不作此想。乔球虽略显着急，但一双眼睛清澈如水，与之对视，几乎使人产生心思为其所察的错觉。“这人是个高手！”石闵心下一凛，前进的身体立刻变得飘忽起来。
乔球第一眼看到石闵的时候，并不如何在意，这个沙门虽然有点脏，但还是看得出非常年轻，他脸上有个模糊的刺字，确实如士兵报称的那样是个曾获罪之人。然而两人的眼神一触碰，乔球还没在脸上绽放出一点笑意，身体却立刻蹦紧，完全是下意识的进入戒备状态，乔球心中大震，再仔细看时，发现这个沙门走路的方式相当奇怪，他原本还想学蔡邕倒履相迎的典故，要给人一个热忱的印象，此刻却如被人浇了一头冰水，反而后退一步，回到帅座上坐下，厉声道：“帐下何人？因何来此！”
石闵适时停住脚步，来的时候他已经编排好了自己的身份，微微一鞠首道：“恒河舍卫城沙门僧见过大帅。”
乔球在脑海中搜了一遍，对这两个地名完全陌生，略带疑惑的问：“恒河？舍卫城？”
石闵道：“极西之国，离此十万八千里。”他原本不知道那舍卫城的外道学说，还是支屈邪在襄国大庙中对他讲的，正好拿来掩饰身份。
乔球疑虑更甚，缓缓道：“沙门可知此乃军前，动辄便是身首异处？”
“凡世间万物，皆由缘字决断，缘发于心，言罢既去。沙门此来，只是与将军有缘，了缘而已。”石闵虽是年幼，但毕竟与大和上佛图澄这样的高僧接触一段时间，说话的语调与神态，竟也学了个八成，俨然是一付得道的模样。
“沙门与吾有缘？或是与晋人有缘？”乔球看到石闵故作神秘，对他的来意便有了几分底，此时此刻非有重大军情者不敢故作姿态也，于是WWW.soudu.org耐下性子与石闵言语周旋起来。
“福祸苍生自寻，僧人无逆天之力，也无法解将军烦忧，只不过听得懂几句鸟语花言而已。”。
“不知那鸟说的是什么？那花又道的是什么？”乔球把手按在身前的帅案上，手心因紧张而偷偷的渗出几缕湿气。
“鸟儿南来北往，说的是远事，赵西今日乱起，河东王反了。”石闵微微一笑道。
乔球也是一松眉头，眼前这个沙门忽然变得亲切起来，他暗自呼出一口气，又问道：“那花儿又作如何言语？”
石闵面色忽然一冷，低声道：“花儿扎根于此，说的是本地故事，其言此地明日将会血流成河，枕尸成山。”
乔球脸色微变，急忙问道：“是城内如此还是城外如此？”
“城内数日前流过血，太守彭彪为镇南将军石聪所刺而亡、石聪又被司马牟成所杀，现在脑袋挂在南门城头，难道大帅没有看见吗？”石闵缓缓道。
“什么？”乔球猛的站起来，又顿坐回椅子上，颤声道：“你说那城门楼上挂着的脑袋是石聪的？”他闻言已经信了八成，惟其如此才能解释石聪部为何一触城门立刻溃散。
“是花儿说的，僧人只是传言而已。”石闵又道：“不知大帅对鸟儿与花儿的对话可有兴趣？”
乔球勉力稳住心神，彭彪一死，北取谯郡的前景已经极其暗淡，若连石聪都墨了，接收郡城已成泡影，现时只有攻城和退兵两途，凡攻城者，攻一方兵力必在守方五倍以上，而且还需配备重型攻城器械，即便如此死伤依然十分惨重，但谯郡驻军极少，羯人守城不行，猛攻之下或许也有可能获城。他心思千转，口中茫然道：“鸟？花？大僧人请勿要顾忌了，与本帅直言。”石闵带来的消息对他而言，乃是重中之重，早一刻与晚一刻得知，其处境与对应方略将大为不同，若这个消息是斥候带来的，乔球必定还要再探，但石闵这么一说，他却不知怎的便信了个十足，不由得在对石闵的称呼前面加了一个大字。
石闵哈哈一笑，话说到这里，就无需拐弯抹角了。“僧人听说，陈郡、豫州、彭城、梁郡、徐州皆有羯部骑兵或三五千或数百奔赴谯郡，郡城北面的大门，已经可以望见羯部的旗帜了。”又道：“僧人言毕，告辞。”
“大僧！”乔球从桌子后跑出来，石闵却一挥手道：“大帅勿送，僧人虽侍从舍卫城高僧门下，却是个晋人。今日缘了，大帅小意留心军报当知此言非虚。”说完后头也不回直接走出帐外。
乔球愣了一愣，刚要说些什么，忽有斥候来报，说似有小股部队在向谯郡集结，又探知石聪部溃散的原因是得知石聪已被处决。乔球走出帐外，先向石闵去的方向躬身一礼，大声道：“天佑大晋，赐我神僧。”又转身面南跪下，同样大声道：“非臣不战而退，实乃时不我与。”其实他心中已经打好腹稿，回建康后便如此禀告朝廷：“兵锋直抵谯郡以后，营中忽现一神僧告知谯郡乃诱我北进之阴谋，由于出军前司空王导曾预料此有可能是石虎诱敌之计，故领军主将乔球勘察核实其说法后，即时避开陷阱，将晋军两万战力完好带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