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薰衣走了两步,背着他低声问道:“记住了吗?”
石闵大声应着:“自然记住了,等着我,我过几天就去找你。”
董薰衣提起陶灯,又忽然转过身子问道:“对了,你的脸……算了,算了,我走了。”她望了望他,那一眼里面好像包含了许多意思,而后迈着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小碎步走了。
石闵看着那灯光渐渐远去,竟似痴了一般。回到营地还没到子时,他去自己的营帐内,看了一夜烛火。
第二天,全军拔营,经过那片山坡,石闵脱队奔至山坡上,向下望去,一大片蓝紫顶脆绿茎的薰衣草笑着随风摇曳着,当真是美艳无比,而远远处花田中央,有一间小小的木屋,石闵知道,她就在那木屋中,却不知道木屋正对着自己的小窗里,是否有她那双俏媚的眼睛探视着。
邺城离襄国很近,晚饭前队伍已经进入了南门城楼,石鉴早已经在南门楼等久了,一看到队伍中的石闵,忙策马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马缰就走。
“鉴叔,这是做什么?我还没交差呢?”石闵摸不着头脑。
石鉴也不说话,两人纵马来到西华侯府外,石鉴将马缰丢给马夫,拉着石闵的手走入大厅。西华侯府门口的牌匾虽然摘下了,但卫兵却增加许多,全部都是石闵麾下的汉兵,他们已经收到风声,少东领带着那五十名弟兄,真WWW.soudu.org的从兖州把南阳王石恢带回襄国,众人望向石闵时均是极度崇拜的眼神。
“鉴叔!鉴叔,你这是做什么?真让梁犊把石恢送到爷爷面前,我俩不是都白忙了吗?”石闵皱眉甩开石鉴的手,略带埋怨的说。他心里有气,却不是怕功劳被强,只因为若非需赶着回来复命,自己今天就进邺城去寻董薰衣了。
“从梁犊带兵出城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功劳不归咱们了。”石鉴咬着牙道:“以目前的形势看来,不出三年,石弘必定禅让,石邃会从魏太子晋至赵国太子。但据我的观察,石宣这个人野心不小,现在他的种种做法,显然都是增加他在父亲心中的重量。这功劳我们不但不应该抢,还必须送。”
石闵一听已经明白石鉴的想法,心中隐隐觉得一寒,而后又立刻释然,这才是石虎的儿子,这也才是在大争之世正确的生存之道。他一稽首道:“鉴叔既然不在乎这功劳,棘奴又何必在意爷爷的一句嘉赏,我全然明白,从之前的中山王府到现在的魏王府,乃至以后的朝堂天下,能为棘奴依靠的仅有鉴叔,一切听从鉴叔的安排。”
“好!好!好!”石鉴一拍手掌说:“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看得清形势,明白自己的处境。”
石闵心中微震,石鉴此话内里的意思很深远。
“有一些人主动当英雄,有一些人却是不得不被动的当英雄,而且过后还不能张扬!你能想明白就好。”石鉴点头后又冷哼两声道:“你别看魏太子眼下春风得意,十年后怕就不是这风景了,父亲最疼惜的是郑樱桃,还有那位才几个月大的齐王,慢慢看吧,这戏长着呢。”
郑樱桃的名字轻轻拂过石闵耳际,一开始他还仿若无事,忽然间母亲的身影在脑海中升起,他感到有一点晕厥,连呼吸都颤抖起来。见到了董薰衣以后,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对樱桃的眷恋其实便是对母亲的愧疚和想念。这一瞬间,他脑袋中嗡嗡直响,竟然听不清楚石鉴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你受伤了?”石鉴盯着石闵左肩,皱眉道。
过了一会后石闵才缓过神来,回话说:“受伤?哦,是的,小伤。”他眼前闪过那盏鱼纹陶灯,还有董薰衣最后的眼神,那被压至最低谷的心情才逐渐浮游上来。“对了,刚才鉴叔说的是什么。”
石鉴疑惑地看了看石闵,又摆弄了手里的茶杯道:“你家里的茶不行,我让人送些好茶过来。”顿了一顿后才说:“父王处死了石堪以后,关中必乱,兖州一时不会卷入战争,但邺城肯定是战场的要枢、战备的核心、父亲不一定会允许我上战场,我需要你当我的眼睛。去邺城。”
“去邺城?好啊!”石闵笑容忽然略显僵硬,按石鉴的分析,邺城就算不是前线,也是行令枢纽,到时候大兵聚集,难免不会扰民,大军一过,连街上的母狗都知道要避开羯人部队。这念头一浮起来,他立刻开始担心花田中的少女。“几时去?”
“你还要回大庙一趟,你的行踪无需瞒大和上。”石鉴还没说完,石闵已经插嘴说:“他若真的法能通神,我去哪里根本无需说,他自然知道。”
石鉴又抛过来疑惑的一眼,道:“棘奴,你的心,不稳!还对功劳被抢了耿耿于怀?或是还有什么难处?”
石闵心头一凛,忙集中心神道:“是还偶有一丝不满,不过鉴叔请放心,棘奴也就是在鉴叔面前如此。”
石鉴笑道:“你不要叔前叔后的,有些人虽是亲兄弟,彼此间却没有一点情意。你我虽非血亲,我却一直视你为同母所出,在我面前你大可显露真我无妨。此次邺城之行,你需用僧慧的身份去,当个从军方技(古代军医),这不但是你第一次随军,或许对你武技的进步也有好处。”
“方技?可我不懂得方技之学啊。”石闵皱眉道。
石鉴用食指敲敲桌面道:“这还不简单,只要不发生大疫,一般的方技之学也就是妥善处理伤口,这你总会吧,再说了,你完全可以去大和上处要来上好的神效药石,我想他知道你的去向后,不会吝惜这点好药的。”
石闵道:“如此,棘奴等会就去佛图澄处,准备妥当后,下午就出发。”
石鉴道:“事不宜迟,石恢一进襄国境内,父亲就废了太后,还赐三尺白绫,改立石弘生母程太妃为太后,嗯……我觉得这个事情父亲做得有些急了,这不是逼关中反吗?”
石闵一颤后低声道:“太后被赐死了?”又皱眉说:“关中是个脓包,不挤也早晚会破,留此患处还不如早做谋划,一刀切了的好。”
“所以我才觉得父亲太急了,关中之前还有洛阳石朗,就算要挥刀,起码也得把刀先磨砺好了,现在军队还没开始调动,军需也没调拨到位,最关键的是,父亲还没有见过姚戈仲,他的羌部方向不定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