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天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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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闵咬牙摸了摸背后的短戟,石虎对汉人的态度他再清楚不过,苟纯的话语犹在耳边,只是自己保虎自保的后果,终将使生活在赵国汉人有一段惨痛的经历。

    夜空上似有许多双眼睛,一眨一眨地闪着,望着这两位坐在屋檐上的少年。“再如何说,我毕竟努力过了。”支屈邪向着夜空低语,他年纪虽轻,但剃光了头以后,瘦削的脸盘使他更加显得情怀衰晚,如果樱桃见他如此模样,恐怕肠断寸寸。

    “路还长着呢。”石闵忽然站起来,风扯动着他的衣服发出轻微的剌剌声。

    支屈邪由下而上望着他,忽然心头一热,自己设下了樱桃那条线,将来也许还有变数,只要自己活下去,未必不能目睹,他一念到樱桃,忽然心中大疼,张口吐出一口血,整个人便向楼下栽倒。亏得石闵眼疾手快,俯冲而下将他搂在怀中,又在二层栏杆上借了借力,安然落到地面。“喂,你这是怎么啦?是否被谁伤到了?”

    “算是吧。”支屈邪缓缓道,若要追究是谁伤了谁,施与受却都是自己。

    “你受过伤吗?我是问这里?”支屈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问道。

    “我想,我伤过无数次,其中也包括你曾给我的伤害,可是,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它只疼了一小会儿。”石闵低声回答,喉咙却忽然被梗住了,再看支屈邪时,发现他的眼眶也泛起一片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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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那两位少年一样在仰望星空的是大赵的开国皇帝石勒,他斜靠在晋商进献的软靠上,让人收去纬幔打开窗户,遥望着天空,在他眼里,这片窗户大的夜空远没有在石闵他们眼中明亮,那些闪烁不定的星辰也和他一样,年华易得凋零,这不是,又有一颗实在挨不住夜寒,飞速划出窗框去了。旁人不知他为什么一病至此,还猜疑他是因为想交好南晋,反被晋人羞辱而郁心得病。石勒心中却清楚,自己大限将至,一月前有流星如象,由北极向西南流经五十余丈,尾足蛇形,坠入襄国城外,声闻百里,热浪翻腾,卷走百姓无数,从那一天起他就病了,这个病非药石可医,他清楚,是自己的帝星没了。

    大皇帝叹了一口气,低声哼起了羯歌,梦不留人睡,这一月来,他白天昏沉,夜里却反而不能安枕,常常由人扶坐起来,自己哼了大半夜的歌。

    忽然,天边传来一阵轰鸣,窗户外的天空越来越白,紧接着一阵巨响,地动山摇,整个皇宫竟如要崩塌了一般。石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翻下榻床,爬到北面的窗边,一手推开爬过来扶他的侍女,自己抓着窗沿站起来,只见北面远远处隐有火光,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模样的灰云,他正目瞪口呆,窗外一座石雕龙饰嘎的一声响,龙头竟被震裂落下。至此,地面的摇动才逐渐平息。石勒望着那慢慢蔓延开来的浓尘,长叹一声后道:“上苍,你何其不公!”转眼间,尘云已经漫进襄国城墙,吞没了北面一大片民宅,向皇宫逼来。

    皇宫内另外几处窗口,各有不少忧愁的脸孔都向北望去,少有欢喜多人愁。

    第二天一早,石弘接到诏命进宫面圣,太子在皇宫中本有东宫别院,只是他已经有半年没有在那里过夜了,从太子府到皇宫只不过三刻之久的路程,他嫌竹轿太慢,骑马来的,虽短短时间却走得他灰头土脸,整个襄国都被蒙在一层土尘中。他凭旨进入皇宫后,发现宫中护卫森严,每隔五步必有一名带甲兵士,远处望去,却似一座座陪葬的土人,走近了才看到那些偶尔眨动的眼睛里闪着冰冷寒意。石弘在内殿门口接过严震递过来的暖巾擦了把脸,现在他心急如焚,甚至对严震这个昨日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的“奸佞”都视若不见,径直冲向皇榻。

    重重纬纱之后,石虎巨大的身影如山耸立,而在房间中央皇榻望不到的地方,却有不少刀兵出鞘的甲士杀气腾腾地站着。石弘看到那些带刀甲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满肚子要说的话立刻忘记了一半,脚步也放缓下来,此时才听到石勒在床上问:“秦王呢?他回去了吗?”

    石虎答道:“秦王已经回去,此刻应该在路上了。”

    石勒道:“甚好,季龙,朕问你,那日秦王觐见,他身后是否有一个戴青铜面具的卫士?”

    石虎沉吟了一声后说:“臣不见有什么戴青铜面具的卫士,那天与臣一起面见陛下的,只有秦王。”又转向几个小黄门道:“你们当天都在场,是否见过什么面具卫士?”几个小黄门面面相视,其中一个机灵的走前半步回答说:“奴婢们未曾见过青铜面具的卫士。”

    石弘额头上的汗水凝成一线,直坠下来,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此刻不就站在纬纱后面嘛?而他一双冰冷的眼珠正盯着自己看。

    石勒长叹一声:“这么说来,那个人应当是阴官接驾,朕要大行了。朕去以后,三日下葬,下葬后朝野百官立除丧服,期间民间不禁婚娶、祭祀、饮酒、食肉;各征镇在外的大员不得回都奔丧;朕之遗骸,卓着平日服饰,金银珠宝一律免佩。”

    石虎趴的一声跪下,口呼陛下,不管如何,这个即将西去的男人,都是他一辈子敬佩的英雄畏惧的强者,他哽咽数声,眼中真落下几行伤心之泪。

    石弘_38605.html正要扑向榻前,却被石闵截住。石闵一把抓在他的肩部,将他按着跪在纬纱之外,他挣扎几下无果,竟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儿大雅么?”石勒喘息着说。

    “正是儿臣,父亲,儿臣来了,那石虎……”石弘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一只手掐住脖子,下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一张脸涨成红色。石闵略放松了手,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石勒忽然双拳紧握,拼命趋前,一把拽住石虎的胸襟道:“大雅年纪还小,思虑不密,恐非能构荷朕志。中山以下其各司所典,万望你们不要违背了我的旨意。”喘息着对外面又说:“大雅与兄弟们宜善相维持,司马氏就是你们的殷鉴,其务于敦穆也。”又转而对石虎说:“中山王深可三思周霍,勿为将来口实。”

    石虎泪眼朦胧,却猛然站起来,哭道:“臣必定辅助大雅登基,镇外诸王若从大雅便罢,若学司马后人,想兄弟残杀,臣定为大雅铲除之,陛下放心去吧。”说完忽然趋前,擦干泪眼,一把捂住石勒的口鼻,将他按回床上。

    石勒双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不久后终于流逝了神采,纵然一世英豪,终敌不过一杯黄土,繁华秀色不过是眼睑上飘过的云而已。

    一代威震天下的帝王石勒,在位十五年,于六十岁时崩殂于襄国皇宫内殿。他一生戎马纵横,虽不识字却爱听史书、他勇猛智慧,伐糜晋灭刘赵,南征北战,从一个奴隶走到了统治中原的帝王,堪称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奇迹,尤其立国后实行抚汉的政策,重用汉臣,使晋遗中 文首发能休息生养;他设立小学府、首创考试制度,开启一代良好学风;他重视农耕,至其归西之时,国府积粮盈满;他将一个处于奴隶地位的民族带领至统治地位,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浓墨一笔,他不但是羯族的英雄,同时也是整个华夏文明史上必须纪念及研究的人物,直至今天考试制度依然是选拔、培养人才的首选途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