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柔(3)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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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干嘛?”石闵走出门口阴阴说道,全无一点少年的稚气。

  “砸店。”那人也是直接。

  “为什么?”石闵踏前一步,他也知道流言之下,必定有一些人会来找他麻烦,躲得过自然是好,躲不过就要下重手立威。

  “石棘奴?”那人站在两丈外,身穿当时民间流行的胡服,衣服并不华贵,人却长得极为英俊,看他的脸型不似羯人,也非汉人;他双眼炯炯有神,开阖之间仿若有置天地于其中的灵气。

  石闵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先前想象中的街头恶少,声音缓和一线:“正是棘奴,阁下如何称呼?你来这里不是单单为了砸店吧?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姓蒲,名雄。是氐人,游历赵都,听说悍闵铁铺的店东少年英雄,特来会会。”那人说自己姓名的时候声音极低,等说到悍闵铁铺老板少年英雄那一段时又将声音提得极高,像是故意说给周围其他人听的。

  石闵眉头一皱,心下起疑,也低声问:“蒲雄?氐人?蒲家的人?”怪不得他生疑,蒲姓是氐人大姓,家主蒲洪乃匈奴刘赵赫赫有名的大将,石勒灭刘赵后,蒲家退居陇山,但势力仍在,数万氐族宗人望其旗而动。(注1)

  蒲雄行云流水般走近了一丈,用更低的声音说:“我父名蒲广世。”

  石闵看到他走动的步伐,心中暗自戒备,这个人可不简单,从走路的姿势就可以得知其具有不凡的身手,等听到他的话后更是大吃一惊,眼前此人竟是蒲洪的儿子?石闵嗯了一声,早将店招被蒲雄砸掉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低声问道:“你身为刘赵遗将,竟敢来此?不怕我告发你么?”

  “我又不是匈奴,刘赵关我屁事?”蒲雄一副书生模样,说起话来却一点都不斯文,然而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我今天来,是要你欠我一个人情。”蒲雄说道。

  石闵眉头一皱说:“欠你人情?这么说你是来帮我的?如何帮?帮什么?”

  蒲雄笑道:“灭流言。”话音未落,他从地上踢起来一条朽木,拿在手里便向石闵冲了过来。

  石闵微微一愣,什么意思?来揍我还要我欠你的人情?就算他反应再快,一时间也难以明白蒲雄的意思;不过眼下的情况却让他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蒲雄仅一步就跨过了一丈距离;石闵先是慢了一线,等到那支随处可见的朽木敲到头顶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立刻右手握拳,拇指从食指中指的中间凸出去,阴毒无比的一拳掏向蒲雄胸口;同时他左手横举向上格挡,此招本是可以格住蒲雄的攻势,然而石闵却心中暗叹:又是慢了一线,这个人仅仅跨了一步,手里的武器也是简单地挥了一下,却占尽了一个快字。

  石闵拳头离蒲雄胸口还有将近半尺,蒲雄手中那支朽木已经吻上了他的头发,而此时他向上格挡的手臂却还没有举到颈部。蒲雄的声音忽然钻入石闵耳中:“诈败。”

  石闵双眼一亮,身随意动,那条废木发出沉闷的声音,在他头部碎成几截,声势虽大,实际上并无任何伤害。石闵故意跌跌撞撞向后跌退,他心思纤巧,虽然感觉到蒲雄没有恶意,却仍是对其有所防范,这个人速度如电,最好还是远离一些。

  那些早先想看石闵揍人的汉兵,见自己的后台老板居然被人拍了脑瓜,顿时哗然,有几个反应快的抄起家伙就要上去砍杀蒲雄,却被石闵阻止。然而石闵此时也是为难,他从来襄国开始已经刻意把自己弄成一个小痞子,怎知那流言还是选择了他作为攻击对象;后来他低调做人,效果却也有限,他刚刚在后退的过程中已经理解了蒲雄的意思,今日之败只是向世人表白自己绝非什么猛将龙将,就是个不知不扣的小流氓而已。不过若是让身后这些兵士觉得自己如此不堪一击,日后也未必会对自己归心,一时间大为矛盾。

  石闵还在思索。蒲雄却已大声说:“什么大赵将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令人大为失望。”说完转身便走。石闵眼角鄙见有数条身影也鬼鬼祟祟地跟着他去了,暗想你们想对他不利,那不是找死吗?他忽然心思一动,从地上取了数条与蒲雄所持之物无异的朽木,转身招呼各人关门入店。众人见他被殴后却一味忍让,脸上都有悒郁不愤之意。他也不说话,只用朽木啪啪在众人头上各敲一下,顿时满屋碎屑。众人初时不解,片刻后才都哈哈大笑,原来这种木头敲在头上并不甚疼,更不用说需要狂退几步差点跌倒,大家此时都已明白他是刻意示弱,必然自有道理,于是才都散开自去工作。

  数日后,那个什么龙将的流言终于逐渐不再被人提起,只不过,悍闵铁蒲外面却又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石闵把支屈邪请入店中后堂,神态未见亲密却也不是很冷淡,只是不言那晚的事情,说来说去都是铁铺的经营状况又祝贺支屈邪官拜太子中庶子。支屈邪微笑和他敷衍许久,最后临走的时候才拿出一件小玉饰,放在桌子上,说:“听说西华侯夫人去世了,最近我有些公务没有过来致哀,今天路过,就想着应该按汉俗送你件小东西,略为丧金。”

  石闵看到那件玉饰,立时面色一变,将其从桌上掠到掌心,沉声道:“此物为何在你手里?”

  支屈邪说:“这个东西其实也不怎么值钱,是个沁色玉,不过沁得很好,颜色通透而已,你自管收下。”

  石闵眼神趋冷,仍旧问道:“此物为何在你手里?”

  支屈邪微一咬牙,似是叹了一口气才道:“你在邺城的时候要带我去见的那位姑娘,现下已经到了襄国,她来的路上恰好车轴折断,毁坏了两架牛车,她手头不便,只能将此物典当了。”

  石闵双瞳一缩:“我把你看成兄弟,你却三番五次……”

  支屈邪眼光一黯,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说道:“非是我三番四次的……实在是……”

  石闵把眼光投向门外,淡淡一笑道:“无需多语了,你我今日之后,再无兄弟情份。你自便吧。”

  支屈邪长叹一声说:“无妨,只是平北将军见着了樱桃姑娘的柔姿后,很是着迷,她恐将成为平北将军夫人。”

  石闵恍若未闻,只呆呆望向窗外庭院。也不知道那里来的一帘风刀,拂得院中枯木惨树微微晃动,发出一阵“去去”之声。石闵虽然比同龄高大一些,其实也不过十二岁,对这情字正是处于朦胧懵懂之中;他数月前见过郑樱桃,只是觉得她神态眉宇间像极了自己的母亲,而后知道了她是邺城一个中等规模戏班中的优角,便时常去看她表演;看她之时,石闵也分不清自己心中想着的是母亲多些还是这个姑娘多一些,而同时还夹杂着对石虎的愤怒,总之情感复杂。眼下母亲新丧,支屈邪这一招确实击中了他的软肋,使他的头脑忽然糊涂起来,只觉得太阳穴处阵阵刺痛。

  支屈邪可能觉得目的达到,便也不再?嗦,转身离去,临出后院之时,却自嘲一般对那几株枯树低声说:“何必赶客,也无需送。”

  玉饰虽非贵重之物,却是石闵在邺城开始经营铁铺以后,由亏损至第一次盈余辛苦积下的财物所购,他将此饰赠与大他四岁的郑樱桃之时,面红耳赤,时而像身坠冰臼,时而像投于烈火,心中的慌乱比起那晚被吴彪瞄准时更为不堪。但现在看来,樱桃却未将他这位弟弟放在心中,否则为何一遇少许困难便将这件事物拿出来当掉了呢?她完全可以来找自己呀,再如何不济,撑持她一帮人到襄国的路费自己还是出得起的。

  不对,不对!石闵手中突然一紧,那玉饰本来就不是真的宝玉,被他这一握竟碎成几块。支屈邪在邺城时便已经盯着樱桃,就算樱桃的车真的在路上断了两次车轴,也必定是他作的手脚,此玉饰会流于他手中,说不定不是樱桃典出的。

  “樱桃。”石闵轻声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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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蒲洪则是苻洪,则是日后前秦宣昭帝苻坚的爷爷,其时尚未改姓苻。蒲雄为苻坚之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