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左右欲兵之。――《史记*伯夷列传》
(1)
《诗经》里的“颂”,《楚辞》里的“九歌”,原是祭神时歌舞的唱词,后逐渐由娱神演变为娱人的歌舞,这是戏的萌芽,其时中原流行的戏与后代大有不同,虽然也着力通过人物表演小故事,但主线是以竞技为主的歌、舞、奏曲乃至武等形式杂烩的节目,后人称之为百戏。樱桃是个舞优,她以舞进场,舞目曰“柔”,尽展少女身姿之妙,婉若无骨,在六孔埙和四孔羌笛的承托下,时而如飞天嫦娥,时而如乱商妲己,极尽舞蹈之华美。
石虎整个人呆在正厅门口,他惊讶的并非樱桃的美貌舞姿,而是那抹极像石闵母亲王氏的姿色神采。
北厅中的支屈邪一直在观察石虎的神色,见他魂飞天外,知道得计,又望去对面石棘奴处,却见他低头不语,虽周围万人欢畅而独自荒凉,顿时若同有所感,不由转去看樱桃,恰好樱桃如怨如诉的眼光也向他看来,他胸中忽如被梁犊的大斧砍中,急退两步,挨着门口的立柱,遮口吐出一抹深红。不过,仅仅一刻以后,那原来吐血的嘴角,却被一丝冷笑取代。
石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府的,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樱桃为何哭了。
樱桃哭了吗?他确定樱桃哭了,她虽离得远远,更靠近正厅的部分,但却知道她哭了,她用她的舞姿告诉所有懂得她心思的男人,她哭了。人的悲伤有时不需眼泪来表达,一曲泣舞,叙尽了一位优僮在这个动乱时代中的悲哀。不过,石闵同样感到悲哀,樱桃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或者看到了他却没有认出来,他在她眼中、心中都不能引起任何波动,等同于无。石闵尚未完全成熟的心灵并不能理解感情的付出不是等值的交换,却可以体会到周围亲人朋友施加的无情作派,那些被出卖、被抛弃、被无视的如刀剔骨般疼痛,他静静的体味着。
在同样的月色下,另一个辗转难眠的男人是支屈邪。石虎离开后,当天晚上就遣人来接走了樱桃。樱桃走得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碎,仿佛是那一曲舞蹈已使她归于尘土,成为一位六感不侵的仙人。支屈邪不是仙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早已喜欢上了那个女子,也许他曾告诉石闵他和继母发生了什么,但那不过是他们的习俗,只要那不是自己的亲娘,父亲的女人儿子自然可以接收,他并不知道自己曾对谁有过那种感觉,直至看着她窈窕身影离去后,他才若有所失;他猛烈的咳嗽起来,瘦削的脸颊晕出一阵奇特的红色,仿佛是最昂贵的胭脂在他脸上恰到好处的调出一抹嫣红,望去竟令人产生凄美的感觉。他对着狼牙月狂笑,石虎啊石虎,你是天空那最浓最厚的乌云,我却是那可以劈开乌云的一缕闪电。
石邃却将满腔妒火发泄在伺寝的女人身上,他一边挥柯猛刺一边愤怒的想:“如此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不是我先看到的。”他刚刚在中山王府看到樱桃,看到那双清澈得让人颤抖的眼睛,看到那对弯如弓背的眉毛,看到那鲜红丰满的嘴唇,他竟然当着他父王的面挺起胯下雄风。慌忙告退回府后,他连御数女虽泄去身火,胸膛处却又冒出另外一股邪火,他愤愤然一掌拍在身下的粉臀上,获得五指鲜红,那个已经被虐晕过去的女人又在剧烈痛感中迎来另一次凌辱。
石虎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像她!还是真的是她?时轮如那条从天边延伸而来的驿道,他情愿自己在年轻时从车上跌下去,狠狠摔到路上的某处,能让他早些遇见那个女人。他不明白,自己的眼光明明是直望出去的,却像是抛出两颗石子在空中划过的弧线,每次接近她青春的脸便自堕落下去。想来是因为他心中本就不敢太过仔细去分辨,她与那个她有什么不同。石虎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温柔地看着一个女子,即便是那个真正的她还在世的时候,他也不曾这么温柔的看她。
他很肥,是的。他的手从未因为杀戮而有过一丝颤抖,是的。他的心很硬,说像千年坚冰还不如说原本就是一块不容熔化的铁,但是这块铁先后熔化了两次,这两位让他熔化的女人,就是源自玛兹达的圣火(注1)。
在这间房子里,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看着自己喜爱女子的男人,不是什么皇侄,不是什么中山王。许久之后,他走过去,轻轻解开樱桃的裙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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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闵呆住了,在他认为绝不可能的时间及地点的交汇处,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他呆呆地看着依在亭栏处的樱桃,心中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到脸上,就发现了那支搂住樱桃的手。
“哈哈,樱桃,你看,那是我的好孙儿。”石虎抬手招呼石闵走过去。
石闵的眼前忽然出现了那只一直蹲在邺城宅院后面的小石狮子,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端端正正伏倒在石虎身前,大声说:“棘奴见过爷爷。”继而转向樱桃,一样行礼拜见,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憋着气磕了一下头,然后站起身子退到一旁。
樱桃此时才认出这个少年就是赠自己玉饰的那个人,由此却想到支屈邪,她心中一疼,又念及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不由得脚下一软。石闵也是下意识的反应,伸手就去扶她,手尖才碰到樱桃的腰肢,突如遭震龙袭击,竟无力扶住,幸好石虎见机拉住樱桃的袖子,才不使她跌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