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与支屈邪交往时日不短,撇开羯汉贵贱之别,支屈邪更偏向太子石弘一党,石闵甚至觉得其早已投入太子府,如果他怀疑昨夜程府发生的事情是中山王属从所为,那么他很可能将突破口选定在石闵身上。石闵心想自己不过是中山王的从孙,如果被太子盯上了,想不死都难,因此他也显得颇为紧张。
石闵的手刚碰到刀柄,后心处忽然无来由一阵发寒。石闵立刻意识到周围看似平静,实则危机潜涌。他一凛后缓缓将手指一寸一寸从刀柄处挪开,竟也转身背对支屈邪,同时双目四处一扫,已明白危险所在。此时两人以臀相向,石闵说道:“算了,不带你去看她了,我回家。”踏出两步后又笑道:“我昨夜与王泰一起在南门揍了支保丁一顿,他一直笑你的名字抄袭了他祖父。”支保丁为十八骑支屈六的后人,比石闵大四岁,支屈邪因为名字和他爷爷相近,两人的关系搞得很不愉快,石闵和王泰常以此为笑资。
支屈邪转身回来,对着石闵的背影笑道:“怎么不去了,我可是很期待见到她的。”他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极为好看。羯人虽然称为匈奴十九别部之一,但实际上本是被匈奴征服的一个部落,近代考证其族源自中亚的康居人,外表上带有一些中亚人种的特征,高鼻深目;而支屈邪值青年之时,胡子还没满腮,按现代人的标准看,绝对是一位俊美少年。见到石闵坚持离开后,支屈邪又说:“我们随陛下离开襄国(今邢台,时为赵都)已经过半年了,眼下襄国皇宫已大竣,而此时百官事太子如事陛下,臣不逾级主位安,我估计回襄国之时指日可待,到时候你恐怕就没机会见到她了。”
石闵停下脚步,支屈邪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说:太子石弘继承皇位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石虎如果识相,开始收敛自己,今后或还可能保住一官半职,如果还继续和太子的人作对,回国都后就要面临清算了。
石闵略加思索后道:“我们是朋友。”
支屈邪说:“我们是好朋友。也只有在陛下抚汉的国政下,我们才可能是朋友。我记得中山王每陷一城,对晋人不分男女老幼,不辩善恶忠奸一律坑斩。而陛下的国政是由已逝的右侯及小右侯力主推动的,一旦国政有变,汉人难保不和生活在北面鲜卑治下的晋遗一般,不过是储肉畜备而已。”
石闵眼角微微一缩,嘴边的冷笑也一闪而逝,他仍不回头,语气平淡地说:“我父西华侯年少时曾与陛下对敌,却得到陛下的赏识,而后也是陛下令中山王养领(注3),陛下待我一家恩如浩海。中山王待我父如待己子,待我也如对待自己的孙子一般。他不但为大赵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还是当今的单于元辅。对此棘奴朝夕不忘,我不知道有晋,不知道有汉,只知道一个大赵,我生在大赵,长在大赵,这些东西本来就不需要细细分说的。”顿了顿又道:“大兄今夜可来我家里小饮,我抵邺城时带来了父亲珍藏的晋酒,那可是十多年的老酒,另外大兄也可让王泰讲一讲昨晚的事情。”说完迈开大步,径自走了。
支屈邪静静看着石闵离去时的足迹,许久后终于低声自语:“这处的脚印陷得比其他地方深了一寸,他走到此处时我正说到中山王屠杀晋人,嗯!棘奴!棘奴,你还要瞒我么?”
隐在暗处的那两名武士快步走近后轻咳提醒,支屈邪回神问道:“他在我背后时,有没有什么动作。”
吴彪道:“他站此处,左手按刀,或者有杀你的企图。”
“左手?”支屈邪微一皱眉。“为何不是右手,他没想杀我?”
“屈邪没上过战场或许不知道,像棘奴小儿此样的人,左手杀人肯定和右手一样干净利落。”另一名武士王异说。
支屈邪说:“我虽和棘奴交往日久,但确实不曾留意他的左手。吴彪,你觉得他刚才有几成把握杀得了我。”
吴彪道:“你若是再走开一步,他没有一成把握,可惜你站得太近,虽然仅是一步之差,但他起码却增加了五成害你的把握。”
“他根本就不会杀我,你看这里。当时他正站在我身后,而地上的积雪并没有突然受力的痕迹。”支屈邪说。
吴彪说:“那说明不了什么。”
“声音,微小的动作,甚至细不可见的汗水,都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思。除非,他的心思已经深不可测。”支屈邪微笑说。
王异道:“然而他比你还小了七岁,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