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胤禛闻言惶恐更甚,忙跪了当下,砰砰叩下头去,“儿臣万死不敢承当皇阿玛这话,就是十三弟,他也……”康熙倚在榻上,先是屏退了一众暖阁中伺候的宫女太监,又示意胤禛到近前来,魏珠也已轻轻将殿门掩上退了出去,暖阁中只闻静谧,。胤禛知皇父与自己有话要说,挪动着双膝,跪得又离皇父近了些,轻声道,“皇阿玛——”
“天家父子,原就没有哪个是能只纵着自个儿意活的。胤祥他既然从不觉得他错,朕也不必要再逼迫他,更别说以朕现在这样的身子骨,根本没力气再费心见什么人。”康熙停了一下,言中似是有几分自失,又似是在回忆些什么,字字句句说来得都极缓,“朕知道他还有几分孝心,只是朕……不愿见他。就算是你觉得朕待他不公,但是既是已然过去这么些日子,那也不差这余下的几年。又或者待朕身子好些了,再去慢慢思量该怎生待他。若是这回真的捱不过天命去,那朕与他的父子情分到这里也便尽了。”康熙说到此处,声音骤然苍老了许多,胤禛再抬头看时,竟分明看见一行浊泪自皇父的面庞上滚落,届此,胤禛伏在地上,禁不住也早已泪下,只是强抑着道,“阿玛为君为父的心,儿子已尽能体会得了。”
康熙兀自伤情了一时,也能自止了泪,父子情分四字,于他而言是极重的,就此闪念之间却又不由想及了另一人的身上,不禁失神地自言自语道,“朕如今倒是想见见二阿哥……”音虽很轻,胤禛却也听见了,忙问道,“可要召二哥往园子里来?”稍康熙摆摆手,“罢了,他如今既已安分了下来,朕又何必再去招惹他,免得被人看在眼里,又生出什么别样心思来。朕众多阿哥里,只胤礽一个得朕教养爱眷最厚。这为君为臣之道,朕亦事必躬亲教导他了数十年,可他终是个不成器的。然他纵是再混帐,朕看在他额娘面上,也不能真便记恨他一辈子,朕只是失望……”
说着,康熙又望了胤禛道,“朕便是为后来之君想着,此时也不能再见他了。”停了一下,康熙终是加了一句,“朕…只望你能好生看顾与他。”胤禛心下大震,不免惶遽凛然,直激得背上重衣尽湿,但看皇父说的痛切,却也不免衷肠大动,不由恳切道,“从前,儿臣视二哥为半君,侍他以诚敬,便是后来……也无一日不将他做二哥看待。”一席话,令康熙大为安心,目中也放出几分神采来,“朕信的及你,。”
“且不说他了。朕另有几句话,也要嘱咐与你。”康熙摆摆手,像是极疲累,却仍正起身子,正色对胤禛道,“你须好生记下了。”“儿臣恭聆圣训。”胤禛跪正了身子,只听得康熙道,“朕这两日,为身后之事预做了些安排……想来,你总会明白朕的意思……”胤禛脑中嗡地一响,鼻中一酸,极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眶中便已有了点点晶莹在打转,“皇阿玛不必过虑…定能千秋万寿的,儿子…”康熙已由胤禛就手扶着坐近了些,此刻安慰一般抚了抚他手,道:“人总有这一日。朕从不畏死,但愿日后你不堕朕之期望便好。朕知道你是胸中有抱负之人,只国事却行不得操切,规矩,也不宜太过苛责,用人任事更不能偏颇过甚。”
胤禛心中若有所悟,只觉眼前苍老的皇父,虽不带着殿堂之上杀伐决断的凌厉,可那洞彻人心的犀利明敏,却令他更生凛然敬畏,康熙虽看见了胤禛眼中的复杂之色,倒也不知他是如何想,只是如常道,“你年纪尚轻,虽用心端正,却也难免急功近利。这些道理朕今日纵是教给了你,也须得你自己慢慢体会,方能有所感悟。朕已是古稀之年,这生死之事也是看得淡了。死生之际经过这许多回,虽不惧它,可朕乃天子,身系天下,担九州福祉,有些事也大意不得。倘若这回也能平安得过,朕自可再慢慢教你,也算全福了。”
康熙说了这许多,身子已劳累再不能堪,胸中起伏愈盛,呼吸亦是急促。胤禛正要伺候他歇下,却被康熙挡了,“朕看你你这两日也是辛苦,这便回去歇着罢。朕自觉身子好了许多,你也不消只在这儿守着,拣着空儿回去看看,过两日再同胤祉一道进来就是。”胤禛虽也知皇父这两日渐好,但想及前些时候的凶险,不免还是心忧,再四恳了留园服侍,皇帝终是不允,胤禛方只得跪了安出来。
这时节天色暗的早,又有风雪阻道,待胤禛到得圆明园时已是酉初了,后有随侍的侧福晋李氏、年氏等数次使人来请,皆被他回绝了,只说是政务太忙不得空,是夜便独自歇在了书房之内。通明的灯火之中,窗纸上朦胧透着胤禛起坐难安,应着那屋内四下来回踱步的声响,伺候在外的苏培盛,亦能体味到胤禛心内的焦躁不安,伴着微雪,一内一外,一主一仆,一夜无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