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来身子极不好,自十月入冬以来,康熙旧疾复生,身子上下竟是每一处都不爽利,到了前些时日更是每况愈下,因风寒连咳了十数日,白日夜里躺在卧榻之上都是气喘不断,辗转难眠不说,还伴着阵阵心悸,偶尔昏睡又浑然不知人事,。手臂既疼且木的写不得字不说,足疾也不知时的又发了……诸王大臣忧心如焚,待候着旨意传出来,只是命胤祉、胤禛、胤祹三人轮流排班侍驾,觐见的一概挡了,要紧政务交阁部拟条子,其余皇子来请安的,也一律命在殿外叩首即回。
“十三爷——?”胤祥待要起身之时,不觉腿上痛的厉害,膝下早已教冰冷的雪水化湿了一片,他咬牙挣扎着站起身来,跟着身子一晃悠,却被一人稳稳地扶住了。来人正是首领太监陈福,他本伺候在廊下,这连着十数日晌午总不免见着这一幕,他也是有些熟惯了,只是今日离得近,见着胤祥额上蹭下豆大的冷汗,心中倒落下许多不忍,再想想里间正说话的那位,不由心下一动,轻声道,“赶巧万岁爷今儿精神好,这会子正和四爷说话,要么——奴才进去替您回一声儿?”
胤祥扶着陈福的手微微有些抖,感激地看了陈福一眼,复又定定地望向暖阁,怎么也不肯错眼,以极冀望的神情写在脸上。良久,胤祥心内却翻覆起一阵又一阵的怨怅与苦闷,终还是心怀惧怯,他缓缓收回目光,落寞地摇了摇头,道:“皇上未必肯见我,何苦再累你吃这个挂落?就不必惊动皇上了,我这便回罢。”说着,边回身往仪门外走,陈福只得随了两步相送,到得宫门外,胤祥迟疑了一发,还是扯着陈福问了道,“皇上的身子可怎么样了呢?”陈福只见胤祥脸上真切地挂满了忧心,也不愿瞒他,便实言相告道,“皇上这两日已见好了,只胃口稍差些,但也能略进些清淡膳食,太医又用了些温补的药,还得徐徐调治些时日。”说罢,又遣了身旁一个小太监换着来扶送胤祥,方才打了个千离去。
正低头往回走了步,就听见一声讥笑揶揄,“你倒不吝行这个方便!”陈福先是惊了一下儿,慌忙抬头一看,见是总管太监魏珠悠悠背着手走了过来,一时又安了心,仗着自个儿圣眷与他相差无俩,便也就假模假式地打了个千儿,讪笑道,“给大总管请安了,既是在御前当差,凡事不都得广结善缘呢么?”魏珠两眼一眯,瞧着他只比自己低一级的服色,只是冷笑道,“怎么,看今儿四爷在,就想图这个巴结买好儿?”“奴才就有什么心思,也背不过您去不是?”陈福一口截了魏珠的话,再暗暗瞧了他一眼,。听了他这话,魏珠脸色才稍缓了些。陈福躬身凑近了,复又赔笑道,“奴才这不是看四爷近来颇得着圣眷,连内务府的人都巴结着,就自作主张了一回,还没来得及回您知道……”魏珠这方抬眼望了望胤祥远去的身影,却是颇不以为然,哼过一声便往里去了,“若是再有下回,你自个儿瞧着办吧。”
暖阁之中,胤禛正斜坐在康熙榻旁,伴着皇父随意说话解闷。近些时日以来,他在皇父身边的时候比其余二人还要更多些,侍疾之日也都是亲尝汤药饭食,守着皇父每日醒转的一小歇,陪着同他略略说些话,精神上熬着,膳食也用的草率,人不禁都消瘦了一整圈。康熙此刻望着胤禛,只见他的眼窝熬的深深凹陷下去,脸色也有些发青,感动之下,怜惜更甚,本欲说两句温慰之辞与他,不妨魏珠正从外间转了进来,规矩打了个千,轻声跪禀道,“万岁爷……该传膳了。”
康熙略一颔首,似不经意问道:“方才外头的……是胤祥?”魏珠心中一颤,就势双膝跪了,小心翼翼地回道,“回主子话,是十三阿哥……”胤禛伺候在内,只隐约听见外头轻微的几句说话声,这会子听着二人一问一答,不觉也是诧异康熙如何知道,然而觑着康熙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胤禛不知究里,不禁也是心中一沉,当下立起身来,魏珠也是内里忐忑,况他本就不欲替陈福兜着,慌忙坦陈道,“十三阿哥不敢惊动主子,请了安就走,又问了奴才主子身子可见好了么,陈福看十三阿哥也是忧心主子的身子,就回了他两句,只说是主子如今已见大安了。奴才跟边儿上听着,他虽没敢太详细吧,可到底也违了主子的规矩——”魏珠说着说着,猛然间住了口,惊觉这竟是引火烧身的话头儿,当下唬得额上、颈子上是冷汗迭出,狠狠在了自己面颊上批了一下儿,又是慌慌地叩头道,“是奴才当差不谨,奴才该死!”
“你这个总管是越当越回去了,倒能由着底下人自作聪明!”康熙冷哼一声道,却也不再理他,只是又冷冷道,“凭是谁,听了这话也都要进来问个安,就此走了的,怕除了他也没别人。”便在魏珠咬牙切齿地暗恨陈福之时,胤禛方听出由来,一时哪来得及分辨是非,急忙朝康熙请道,“皇阿玛,儿臣这就去追他回来——”康熙神色冷寂,只摆了摆手,“他走了也罢,朕亦不愿见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