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多事之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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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多事之秋(七)

    开冬十月的江南,已是有了几分寒意深深的意味。一顶八人抬银顶青幔官轿,驻于江宁织造府mén前,开道的是四面回避、肃静牌,官轿前后设下八面青旗,另还有些杏伞、扇、旗枪等器物仪仗,除却并没有标兵府卫,余者视本省巡抚舆马规制无异。

    织造府三堂内,紫檀硬木长案上,一份拜折以钟王xiǎo楷工整书就,纸面上墨迹犹未未干透:“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臣曹寅谨奏,恭请圣安。今岁江南浙江尽属丰年,大田秋收,新米价值六七钱不等,今年丰收则来年无虞,百姓讴歌太平,优游无事。惟是今年江南文场秀才等甚是不平,皆云,‘皇上洪恩广额,原为振拔孤寒,今中者甚是不公,显有情弊。’因而扬州秀才扰攘成群,将左必蕃祠堂尽行拆去,后传闻是副主考赵晋所为,始暂停息,督抚俱有参章。目下已拿二人,俱是富商之子,传闻榜中不通文理者尚多。所有地方情形,并九月分晴雨录,理合一并奏闻,伏乞睿鉴。”

    一身补服jīng整的曹寅坐在案前,手中擎着自己的印鉴,又将这份呈折从头到尾再四检阅了一遍,见并无措辞不详、干碍疏漏之处,才钤了xiǎo字书写的姓名上头。放了奏折匣中正要上锁,抬头便见家人曹铭站了mén口,一副进退不定的样子。“来的正好,”曹寅唤人进来,一面扣了匣盒锁上,外在封条上写下日期,一面又问道,“什么事?”

    “老爷,轿子备好了,总督衙mén和巡抚衙mén都已呈过拜帖,mén上请主子的示下……”

    “嗯,知道了。”曹寅点点头,另将封好的奏折匣jiāo给曹铭,吩咐道,“你今日就动身,务要xiǎo心着意不得怠误。你是老chéng人,我也就不多叮嘱了。”曹铭是曹府中的老人,极稳重仔细,颇得曹寅信用,故每赍送奏折的差使,大都也由他来办。“嗻,奴才省得轻重。”曹铭双手接过奏折匣子,恭敬应下家主叮咛,才要退,一想又道,“今早本月邸报到了,方才见老爷沉yín,不敢惊扰。”

    “哦?拿来我看。”曹寅拿过邸报,摆摆手命人退下。展开仅看了数行,不由大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深蹙着眉头将其搁了桌上,上头赫然可见一段康熙的明发上谕,照知各行省三品以上官员:“自古人臣事君,必令民生疾苦具以上闻,劝善惩恶、屏绝sī党,以爱民弭盗,革除恶习、敦厚风俗为务。前张伯行奏称务期家给人足,仰报君恩,今未及一年,而遽云家给人足,毋乃文饰太过乎?闻江浙地方盗贼丛集,乡绅兵民甚属不安;又闻今岁钱粮未清,亏欠甚多;又粮船迟误,米sè不堪。昔朕南巡时,米价较前甚贱,且并无灾祲,犹虑xiǎo民穷苦,屡颁谕旨。今盗贼滋蔓,该抚反称家给人足者,无非掩饰前言耳,未必于xiǎo民实有利益也。嗣后毋得如此虚词矜誉。凡事必速行完结,敦风厚俗,弭盗安民,催趱粮船,清理钱粮以图报效。该部其严饬之。”

    这一份上谕申饬,通篇就只一个意思——辜恩溺职,张伯行一介干臣能吏,又很得士林清誉,如今康熙拿这庶务未完的由头来发作,不外就是个敲打他与噶礼互相争阖的意思。曹寅自知,自己面上虽得京省大臣敬重,可内里服膺是并不能比那一干股肱儒臣的,在他们心里,自己只怕就比王鸿绪这样的,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曹、李、孙三家织造,说白了就是天子耳目,大有佞幸之臣的味道,他固是一身刚正脾xìng不假,亦有对张伯行暗加赞叹之时,然世间事,焉有耳目背主的道理?

    曹寅便就这般满怀忧虑的到了江苏巡抚衙mén,他几次得康熙御批奏报两江情事,总不肯为趋奉上意,文过饰非地袒护噶礼再很砸张伯行的不是,偏他又是深悉康熙脾xìng的人,贸然为张伯行作辩只怕自身也要见罪于上。再来,他深知道,李煦那头一意要显个‘忠恳’,又总不听劝,揣度圣心偏颇的厉害,兀自偏满倒汉一折一递地奏上去,就没有自己,康熙终也要知道两江实闹的不象话,到了如此地步,他总不能再装聋作哑,必是要探清些这位抚臣深浅的。

    曹寅到府,在中厅里候了一时,茶过三味,张伯行才见完属官从前衙下来,一脸的疲sè。手里擎着一份邸报,像是才接着,张伯行显然是先得了上谕并吏部咨文,故而见着曹寅各自寒暄礼罢,分宾主落座,将邸报随意搁在手边,饮罢一口茶来张口就是:“棟亭啊,我这降一级留任的处分,忒显着圣恩浩dàng了。”

    于督抚疆臣而言,降一级留任并不是多大的处分,尤对老臣信臣,即便真有大过,康熙惯常的处置也不过是轻做拂拭。曹寅听着张伯行这句多少有些意气难平的话,心中微有讶然,能为陈鹏年使出釜底chōu薪这一招的,又岂是寻常人物,然曹寅面上只是笑笑,“抚院jīng心缉治,江苏百姓众官俱都看在眼里,朝廷也是尽悉,焉能以一非概全貌?”

    张伯行哂然,他本心就是想说了心里这些不平与曹寅知道,上达天听也好,换得两江众官知晓他心意也好,都好过一人踽踽独行,却不妨曹寅会错了意,只是打叠起jīng神再道:“我并不是那等孜孜计较一己得失之人,江南民生富庶不假,然总不免天灾**,天心眷顾却惠不及百姓,我等司牧守之职,确当怀愧。皇上斥责于我,真圣明dòng鉴也,何能怨怼?”

    一个天灾**不免,令曹寅闻言不由沉yín了一时,方接道,“邸报我也见了,平心而论,盗患并漕粮转运之事,并非朝夕之功……”张伯行知晓曹寅要说什么,抬手打断了道:“棟亭你是知道的,打去岁至今两年间,江南都雨季不定,旱涝蝗害绵多,漕粮转运上确是有艰难处,可这固是上天下赐,然我等既食君禄,便当为君分忧,办好朝廷jiāo待的差事,方是人臣之道。”见曹寅颔首,张伯行话锋一转,似有深意的看着曹寅,“可是朝廷不知道,两江**更甚我江苏巡抚衙mén下藩司参罢、粮道参罢、臬司革职待勘,就真个如皇上所责的,清理钱粮、催趱粮船、弭盗安民才是要务,我一个空壳子巡抚,又能怎么办,且勉力为之罢了”58xs8.com